墮落

上輩子我放肆任性，一心想將清冷男人拉到俗世。

后來一場意外他破了戒，我們成了親，我以為他會慢慢愛上我。

可直到他為了少時一起長大的青梅而放棄了我，我才知道強(qiáng)求之事終究做不得數(shù)。

重來一世我不再對他抱有任何妄想，可他卻在我定親之日闖入我房中，紅著眼眶問我為什么不選他。

1

“?；?，我上山了?！?/p>

我回頭看了一眼?；?，他依舊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最近總是如此將我排除在外。

于是我便又說了一次，“?；矗疑仙搅?！”

他抬頭看我，“去吧，我不送你了?！?/p>

“你著涼了還是少吹風(fēng)。”

“明天你生辰，想吃什么？給你做碗陽春面怎么樣？”

他沒回答，只是看著昨日前幾日收到了一封信，字跡娟秀。

我想問祝淮是不是過去的人找來了，他不想同我過了？

可我卻不敢問，最后一個人沉默地背著筐上了山，?；粗鴽鰰r總要喝一點枇杷水才能好。

在村里時我碰到一個衣著華麗的美女子，沒忍住多看了幾眼，卻發(fā)現(xiàn)她去的方向似乎是我和?；醇业姆较颉?/p>

于是跟過去，然后發(fā)現(xiàn)確實是我們的家。

我站在窗外聽著他們的談話，那女子叫?；矗⒒?。

“阿淮，你怎的同那鄉(xiāng)野村姑成了親，給她一筆銀子打發(fā)了吧?！?/p>

祝淮回答，“再等等吧。”

那女子又說：“你不會喜歡上一個鄉(xiāng)野村姑吧？”

“我沒有，但是他總歸是我的妻子?！?/p>

我狼狽地逃走上山，才下了雨，山路很滑，突然腳下沒站穩(wěn)我向山下滾落。

身上疼的像散了架，天快黑了這里又不會有人來，不知道?；磿粫椅?。

夜晚很涼我躺在那兒總覺得要死了，可一整晚都沒聽到?；吹穆曇簟?/p>

伴隨著劇烈疼痛的是強(qiáng)烈的無助，那種生命從身體里慢慢消失的感覺讓我害怕。

直到清晨村里人上山才看到我，將我背下了山送到了大夫那里。

迷迷糊糊間我聽到他們說快去找?；矗f他娘子不行了。

我撐著一口氣想等祝淮來，可許久也沒等見他，似乎只是有人捎回來一句有事。

可我最后殘存的意識卻聽到的最后一句話卻是，“什么有事啊我瞧著似乎是那祝郎君從前的心上人回來了。”

“模樣又比春月漂亮，怪不得不肯來?！?/p>

心和身體像是隨著這些話越來越冷，連悲傷的力氣也不再有。

原本我的命對祝淮來說，一點也不重要，我死了也不重要。

若是能重來，我不要再喜歡?；戳?。

再睜眼，我居然回到了我十五歲這年。

我還獨自生活在我的小院子里，沒有?；矗乙策€沒成親。

像是老天聽到了我的祈求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jī)會。

我與?；词窃谖沂鶜q那年相識，那時的他不知從何而來，突然出現(xiàn)在宋家村附近的破廟里成了老和尚手底下的小和尚。

盡管同在破廟，可任誰都能瞧出祝淮從前定非凡人，他端莊有禮模樣又俊俏。

那時的他也不叫?；矗徐o心師傅。

破廟說是廟其實也只有兩個人，四間屋子而已，平日里也沒什么香火。

全靠逢年過節(jié)人們送的一點香火錢和老和尚給人超度來維持。

但?；磥砹艘院笤S多姑娘會去看他，舍一個銅錢或兩個銅錢。

祝淮穿著洗的發(fā)白的僧服同每一個捐了香火錢的人行禮道謝。

他就像是一個天神落在了灰撲撲的宋家村，讓日子一下子都亮起來。

但那時我并不認(rèn)識他，更不會拿錢去看他，我這人不信神佛。

2

只是某次老和尚下山超度，腿腳不便摔在了山腳偏僻處，我那時打獵歸來手里拎著兔子。

看到老和尚躺在地上，便憑著一股蠻力將他背起來預(yù)備將他送回山上去。

什么救人一命勝什么糊涂我不懂，但不能叫人死在我面前。

沒想到我背著老和尚走了一半他醒了，老和尚一把年紀(jì)了唉聲嘆氣地道謝。

一直到了山頂?shù)男R，我看到了在山路上掃地的?；?。

只覺得他大概是我活了十幾年里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讓我一時傻了眼。

忘記了身上的老和尚，又把人摔了一個屁股蹲，?；醋哌^來將人背起來轉(zhuǎn)頭同我道謝。

我傻愣愣地跟著他進(jìn)了廟，老和尚只是摔了腿休息便可。

?；匆娢疫€沒走，拿著茶碗給我倒了水，說了句施主喝水。

我為了多看一看祝淮，硬是將那一碗水喝了一個時辰，直到天有暗下來的意思?；床耪镜轿颐媲拔竦卣埼译x開。

那一日我像是喝了最美的酒一樣醉醺醺地下了山，躺在床上想著?；吹哪菑埬?。

然后第二天我又上了山，拎著兩只野兔，老和尚看著那野兔一直在說阿彌陀佛。

?；赐艺f：“施主，出家人不吃這些?！?/p>

我才反應(yīng)過來他們是要吃素的，不過這樣也好，這兩個野兔能賣幾十文呢。

后來再去我便將在山上菜到的野韭菜、野芫荽給他們拿過去，?；疵看谓酉露紩乐x。

而老和尚會在功德簿上寫下我的名字，他說他會為我誦經(jīng)，祝我來世有個好路途。

我那時想著何必來世，今生有便夠了。

宋家村的姑娘雖也喜歡祝淮的臉，可他們害羞臉皮薄，所以只有我日日去風(fēng)雨無阻。

山頂破廟的房頂年久失修總是漏雨，請瓦匠工也并不便宜，所以一下雨老和尚便將所有的盆子拿出來接雨。

后來天氣晴我?guī)е一锸絻号赖搅松项^幫他們重修了房頂。

老和尚站在祝淮身邊笑，“春月這姑娘心地至純?！?/p>

?；粗皇强粗⑽椿卮?。

但那天以后我吃到了祝淮做的飯，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老和尚說?；磩傞_始來時什么都不會拿出銀子便求收留，可老和尚讓他要做飯要灑掃。

他同意了，這以后便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做得好。

這樣說來我便更喜歡?；戳?，我喜歡聰明又勤快的男人。

許是我對?；吹男乃继^明顯，某日祝淮終于還是同我說：“春月姑娘，我是個出家人?！?/p>

我擺擺手，無所謂道：“沒關(guān)系，還可以還俗的嘛，佛物可不管婚喪嫁娶。”

?；匆粫r無語便不再同我講話，而我會靜靜地看他的臉。

我總覺得他的眼睛像是一汪泉水，看不到底兒，但能將人吞下去。

初始?；磿驗槲铱此氖虑閲@氣，再后來似乎也習(xí)慣了，便沒什么反應(yīng)了。

祝淮除了做活便是抄送佛經(jīng)，他的字很好看，但我并不識得許多字。

只能愣愣看他寫字，然后小聲問他，“你能教我寫字嗎？就寫我的名字就好了?！?/p>

祝淮的筆停頓了一下，墨汁在紙張上落下一個黑色的墨點。

很快他在紙張上寫下兩個字并讀給我聽，“春月，你若是有興趣，以后每天可以來這里同我學(xué)一些字?！?/p>

“也可以慢慢讀書，只要你樂意?！?/p>

我瘋狂點頭，我當(dāng)然是樂意的，不花錢就能讀書的好事兒放在從前我想都不敢想。

3

說起來我并不是一個很愚笨的人，祝淮教我的東西我都學(xué)的很快，逐漸我會寫他的名字也會寫我的名字。

?；春屠虾蜕幸苍敢獍褧杞o我，我讀了書，便覺得這世間更有意思了，便愈發(fā)喜歡?；?。

七夕那天村子里許多姑娘小伙兒都約著去集市，我也想和祝淮單獨出去。

于是我坐在誦經(jīng)的老和尚跟前小聲問他，“老和尚，如果我約?；闯鋈ィ鹞飼土P我嗎？”

老和尚睜開眼睛，搖搖頭，“祝淮塵緣未盡，他不是我廟中弟子，佛祖不管他。”

我點頭，“看來我就是他那未盡的塵緣了！”

但老和尚又說：“佛祖不管，可你得問他自己是不是愿意?！?/p>

我站起來跑出去叫著?；吹拿郑f起來除了我沒人叫他?；础?/p>

他又在桌前讀書，見我跑過去他抬頭，“慢些，別摔了跟頭?！?/p>

“?；?，咱們晚上去逛集市吧，好多人都去呢?！?/p>

?；吹难凵袢缤啪疅o波，“你自己去吧，我還要灑掃?！?/p>

我嘆氣，不知道他怎么老是拒絕我，垂頭喪氣地看著他。

“你不去，那我自己去多沒意思啊?！?/p>

“還有許多別的小伙子，你和他們一起去?！?/p>

我沒理他轉(zhuǎn)身除了寺，總之我是不太高興的，一個人回了家。

家里還剩下半只野雞，我又找出自己釀的酒，在院子里點了火一邊烤雞一邊喝酒。

院外突然有了動靜，我提起柴刀站起來，這么多年一個人過活我膽子大力氣也大呢。

只是才走到院邊，發(fā)現(xiàn)來人是村中的私塾的秀才謝文生，他今天穿的格外精神。

只是我與他接觸并不是很多，他看到我提著砍刀抖了一下，然后抬手遞過來一只燒雞。

“集市上買的，送與你吃?！?/p>

“為何送我？我正烤著呢。”

他搖頭，“你一個姑娘不容易，你拿著我便走了?！?/p>

我稀里糊涂地接了雞，然后他便走了，離開時的腳步格外輕快。

看著那只燒雞愣了一會兒，決定把他當(dāng)做明天的飯。

只是才把那半只野雞烤出香味兒，我的酒便已經(jīng)喝完了，腦袋混混沌沌像是泥漿糊。

哪知又來了人，我正準(zhǔn)備提著柴刀去看，卻發(fā)現(xiàn)是祝淮。

我打了一個酒嗝，說話有點結(jié)巴，“你怎的來了？”

?；礇]什么表情提著手上的東西，“給你買了上好的酒，還帶了我親手抄的書。”

只是他依舊沒說他要做什么，我從屋子里搬出另外一個小板凳讓他也坐下。

我接過他的書問他，“是什么書？”

“隨便抄的?！?/p>

我又有點高興了，因為今天這日子，祝淮來了。

想想我覺得還是要問明白，“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他點頭，“七夕節(jié)，老和尚說你一個人恐會孤單難安，叫我過來陪著你?！?/p>

我搖頭，“不是這么回事兒，不能是別人要你來你才來，應(yīng)是你想來才來的。”

他似乎是笑了，我認(rèn)識祝淮這么久頭一次見他笑呢，許久我聽見他嗯了一聲。

“嗯，是我愿意來的?！?/p>

我是個頂膽大的人，借著酒勁靠近祝淮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他似乎是愣住了，我覺得臉很熱，許是喝酒喝的。

祝淮許久沒動靜，像是成了石頭一般。

4

我拆開他給我?guī)У木茞灹藘煽?，這酒勁兒真大，鬧得我頭暈?zāi)垦！?/p>

但也許不是酒，是?；?。

這酒少得很，我才悶了兩口便見了底兒。

我轉(zhuǎn)頭問?；?，“?；?，你想跟我成親嗎？”

“老和尚說你塵緣未了，我想著這塵緣會不會是我？”

他愣了一下，沒回答也沒否認(rèn)，我又說：“我給你聘禮，這些年我也攢了不少錢的?！?/p>

這次祝淮又笑了，“哪有女人給男人聘禮的，要給也當(dāng)是我給你才對?！?/p>

咦？那他的意思豈不是同意了？

于是我又膽大了一次，將他從凳子上撲了下去，按著他的臉親。

最后我扯著他回了房，他身上穿著那漿洗的發(fā)白的僧袍被我扯掉。

我在心里同佛祖說了許多句對不住，我實在太想要這個夫君了，大不了您懲罰我。

然后我和祝淮成了親，他給了我聘禮，我又給老和尚捐了香火錢。

就當(dāng)是我給佛祖賠罪的。

那時我以為我已經(jīng)花了錢贖清了我的罪，可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匆驗樗h(yuǎn)方而來的青梅竹馬沒來見我的那一次我才知道，原來沒有。

我嫁了一個不甚喜歡我的人，又不得善終，才是我癡心妄想、行不該之事要受的罪。

其實我死之前已經(jīng)同?；礌幊沉嗽S多次，他總是有事瞞著我有話不對我說。

明明我的秘密他都知道，明明我這個人連心肺都剖給他看，可是他卻什么都不肯同我講。

那時我想總會好的，只是沒好。

如今許是我的罪贖完了，我又有了重來一次的機(jī)會，我便不再想靠近?；戳恕?/p>

我已經(jīng)識得許多字，字寫得也不錯，我可以替書鋪抄書，還可以寫城里姑娘愛看的話本子。

我應(yīng)當(dāng)賺很多錢，然后在祝淮還沒來之前換一個地方住，做一個有錢的姑娘快活去。

于是我趁著清晨進(jìn)了縣城，縣城里有許多讀書人，每個人都盼著考中進(jìn)士入朝為官，所以書本的需求量極大。

走進(jìn)一家書鋪，掌柜的看我一眼走出來，“姑娘需要什么書？”

“你們這兒需要人抄書嗎？我可以幫忙抄書?！?/p>

掌柜的看我一眼，似乎很是懷疑，“我們這兒抄書的沒有女子?！?/p>

我從懷里拿出昨天連夜寫的字，“這是我寫的，你看如何？”

“你收我抄的書賣出去，別人又不知抄書的人是男是女，所以這有什么重要的?！?/p>

掌柜的最終還是點頭了，給了我三文錢一本書的價格，讓我每月送三次。

我抱著厚厚的一摞書和紙回家，坐在屋子里抄書，然后想起了那句書中自有黃金屋。

在我抄書第一個月便賺到了幾百文錢，掌柜的說我的字好又沒有錯字，書生都很喜歡。

在我又一次抱著書回家的時候，我遇見了謝文生，他像是摔進(jìn)了泥里，灰色的衣衫鬧得臟臟破破。

他看著我有點不好意思地?fù)项^，“為了抓只兔子摔的，不知道你怎么把他們抓住的，你真厲害。”

我有些驕傲地仰頭，“我是十里八鄉(xiāng)最好的獵戶，你要是想吃兔子可以問我買，我給你便宜些?！?/p>

他點頭，“那你下次抓了給我送過去吧，我先給你定金。”

收了錢我便覺得高興，謝文生幫我拿了一半的書，看了兩眼后問我，“你在讀書嗎？”

我點頭，“讀書挺有意思的?！?/p>

5

他點頭，“你若是有想看的書去我那里拿，我有很多書?！?/p>

突然謝文生停下了腳步，咦了一聲，“這人是哪里來的？卻是沒見過?！?/p>

我抬頭望過去，卻看到了穿著舊僧袍的?；矗驹诓贿h(yuǎn)處看著我和謝文生。

眼神里似乎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我手一抖書便掉在了地上。

謝文生彎腰撿書，“這是怎的了？”

我低下頭去接他手里的書，“沒事，走吧?！?/p>

我假裝沒看見?；?，繞了一下路過他，心里卻緊張又害怕。

上輩子他分明在一年以后才出現(xiàn)，怎么會提前一年之久？莫不是他也重活一次？

但很快我又想明白，就算他也重來一次能怎樣，他也不是為我而來的。

若是重活一次我還那般愚蠢，我便該再去死一次了。

只是我沒想到?；磿约赫疑祥T，他帶著佛珠向我施禮，開口便說：“宋姑娘，我想買野兔?！?/p>

我下意識向后退一步，“我不賣野兔，你去找別人吧，更何況僧人如何買野兔?！?/p>

他看著我露出一個笑容，似乎是我前世沒看見過的璀璨笑容，“只是想養(yǎng)在寺廟里填些人氣?！?/p>

“我昨日聽謝文生說你應(yīng)允他到時打獵賣他一只兔子，不能也給我一只嗎？”

我搖頭，“就算是打獵的，也只把獵物賣給有緣之人的，你是和尚應(yīng)該知道這個道理的?！?/p>

祝淮看著我，聲音平靜地發(fā)問，“可宋姑娘如何便知你我無緣？”

“你同那謝文生便有緣嗎？”

他的聲音并沒有什么變化，但我卻總覺得他生氣了，可我現(xiàn)在并不在意他是不是生氣。

只是再次拒絕，“我不想賣?！?/p>

然后便關(guān)上了門，我蹲在地上喘著粗氣，有些害怕這樣的?；?。

他似乎也是真的重活了一次，可重活前他不喜歡我，重活后又會有什么改變。

只是我沒想到?；磿谖揖芙^他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xiàn)，他出現(xiàn)以后我趕不走他，他也只在院子里轉(zhuǎn)悠。

灑掃，開荒，修理院墻。

我想假裝他不在，但是他總是要來敲門同我搭話。

我并不打算搭理他，但他總是隔著門喋喋不休，就像上輩子我找他那樣。

他總是在我家待很久，一直到天快要黑，我覺得他討厭。

便打開門罵他，“你個出家人怎的那么不要臉，都出家了還想著凡塵之事。”

他笑盈盈地回答，“出家了還可以還俗的嘛?！?/p>

“會不得好死的，我上輩子就不得好死啊?！?/p>

在我說完以后，祝淮臉上的笑消失了，他眼睛里沁滿淚珠。

“不是的，便是遭報應(yīng)也該是我，是我該死才對?！?/p>

“春月，不管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是我先喜歡你，該遭報應(yīng)的人是我?！?/p>

我第一次見?；纯?，像個孩子一樣，我不知道是因為我的話還是因為我上輩子的死。

“可?；?，我不想再死一次了，你放過我吧?！?/p>

他搖頭，“不會的不會的，我會護(hù)著你?！?/p>

可我一點也不想聽他說了，也不想和他糾纏。

于是那天祝淮在門外坐了一夜，我在屋子里抄了一夜的書。

然后第二天我去問謝文生，“你愿意和我定親嗎？如果你樂意，我會給你聘禮的?！?/p>

在我和謝文生約好的定親日子那天，?；幢戎x文生更早地來了。

6

他看著我，像是一夜沒睡，面對著我露出一個笑，“春月，明日是我生辰，能給我做一碗陽春面嗎？”

“上次……上次，沒來得及吃?！?/p>

他說的上次大抵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祝淮，沒有什么陽春面是兩輩子不壞的，我要成親了?！?/p>

?；催煅手?，“可是我沒吃到……你走之后我總在想那碗陽春面會是什么味道的?！?/p>

“可是我想不出，你不在我不知道陽春面是什么味道的?！?/p>

?；春芎每?，哭起來也好看。

突然他從袖中抽出一把刀遞給我。

我看著刀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凑f：“你如果要同他定親，先把我殺了，我欠你一條命，再賠給你可以嗎？”

他的表情很急切，似乎是真的希望我捅他一刀一般。

我搖頭，“就算你死了，也改不了上輩子的結(jié)局，為什么這輩子不能就算了呢？”

?；从挚蘖?，“你是我唯一的妻，你難道讓我看著你和別人成親嗎？”

“可是?；?，上輩子我死了，為什么你都沒來看我呢？我才不是對你最重要的人！”

他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會死，我從沒想過你會死?！?/p>

他這樣說似乎是覺得無法辯駁，握著我的手求我，“春月，怎么對我都行，不要跟別人定親。”

“?；矗乙ㄓH，你攔不住?！?/p>

?；催€想說什么，我打斷他，“?；矗衣牭搅?，你和那女子說的我都聽到了?！?/p>

“你不喜歡我，不喜歡我這個鄉(xiāng)野村姑，你早說不喜歡我我會放棄的。”

“上輩子我也不是一定要和你成親的，可是你不喜歡我，又要同我成親?！?/p>

“我以為你喜歡我，上了最大的當(dāng)，居然到死都在因為你不喜歡我難過?！?/p>

“所以?；?，我不會再讓你傷害我一回的，就算我是鄉(xiāng)野村姑，我也有臉的。”

?；礋o助地看著我，“我說謊了，我不敢承認(rèn)自己對你的喜歡，直到你死我才肯坦誠?！?/p>

“從開始到現(xiàn)在，都是我在喜歡你，春月你不能和別人定親的?！?/p>

“我不知道沒有你我該怎么活的，我也死過一次的，你離開我才意識到我沒你活不了。”

“院子里只有我一個人，屋子里也只有我一個人，到處都找不到你?！?/p>

“我那時想沒有你的日子也許就是個長長的夢，也許我醒來你就會出現(xiàn)?！?/p>

“你會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叫我?；?，可是夢一直不醒來，我一直看不到你?！?/p>

我看著?；?，知道他并沒有說謊，可又深知他不肯承認(rèn)喜歡我不過是因為喜歡一個鄉(xiāng)野村姑也許是件丟人的事兒。

可真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怎么會覺得丟人呢。

?；次嬷乜?，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疼痛，“在我死的那一瞬間我只覺得釋然，因為我能再見到你。”

“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如果你不要我，我該怎么辦啊……春月，我會死的?！?/p>

我搖頭，“?；矗瑳]有誰會死的話，那是假的，如果上輩子我沒有死我會跟你和離的?！?/p>

那一天祝淮是彎著腰離開的，我和謝文生還是交換了賡帖，定了親。

7

那天之后，老和尚來找我，向我施禮，“阿彌陀佛，春月姑娘是否愿意隨我回廟中一趟？”

“是?；闯隽耸裁词聠幔俊?/p>

“?；此麖纳缴蠞L落，受了很重的傷?！?/p>

我本不該去的，可我又覺得應(yīng)該和他說清楚的，就算我已經(jīng)不喜歡他，也不希望他為了我死。

到了廟中，看到?；瓷砩鲜芰嗽S多傷，看見我還是笑著，“你來看我了啊。”

我避開他的眼睛同他說：“我和謝文生也許會在除夕前成親，到時我們也許會搬到別處去?！?/p>

?；囱凵褚幌伦踊野迪氯?，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想掙扎著坐起來又失敗。

他無措地流著淚，“不和他成親可以嗎？成親了，我……我也可以等，多久我都可以等……”

我比了個噓的手勢，“佛祖聽著呢，不要說胡話，別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了。”

離開時我聽到?；吹目蘼暃]有回頭，如果我喜歡他時他也這樣喜歡我多好。

走到廟前時老和尚走出來，向我施禮，“施主，希望您今生有個好路途?！?/p>

“謝謝您?！?/p>

老和尚站在祝淮的床前，嘆氣，“人最怕的就是看不破，何必如此執(zhí)著？”

“人要有看得見的東西才活得下去，春月就是我看得見的東西?！?/p>

?；吹膫玫牟⒉凰憧欤瑢⒔朐碌臅r間他才下地走路，但下地走路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我的院子外拔草。

將我荒蕪的院墻外弄得干干凈凈，哪怕我不理他他自己也干得起勁。

見他這模樣我想讓他滾，可是他沒進(jìn)院子倒顯得我無理取鬧。

謝文生有時會來，帶一些城里的小玩意兒，他碰見?；淳谷粵]什么意見。

全當(dāng)沒看到的樣子，我和謝文生在一起也只是讀書寫字聊天，他并不是個很健談的人。

但總是在聽到我說的話以后付諸行動，某天在我抄書時謝文生同我說。

“祝淮給了我許多銀子，說愿意幫我在縣城開一間私塾，我考不成狀元，以后我教的學(xué)生沒準(zhǔn)會考上?！?/p>

我看向他，心里卻有些忐忑，我并不是很了解他不知道他會不會接受?；吹馁V賂。

謝文生笑，“可我覺得那不好，我若是想做什么應(yīng)當(dāng)靠自己做，男子漢不應(yīng)當(dāng)倚靠別人?！?/p>

他這樣我很高興，因為定下了婚期是除夕前三天，所以他陪我去縣城采買。

成親后他會同我住在我家里，只是共同生活，以后我們也會搬走的。

在縣城試嫁衣的時候，我叫謝文生外面等著，可再出來卻沒看到他。

店鋪門也關(guān)著，我試探著叫了一聲，“謝文生？”

“他不在，不會回來的?！?/p>

8

我驚訝地看著聲音的來源，是?；?。

他同樣穿著喜袍，走向我，“春月，我們成親時沒有穿，我一直很后悔?！?/p>

“你這樣，比我想的更漂亮。”

此刻的?；淳拖袷且粋€看上去平靜的瘋子。

“?；矗氵@樣一點意思也沒有。”

他毫不在意地點頭，“我知道，但讓我看著你和別人成親，還穿著我們沒穿過的喜服?！?/p>

“春月，你不如現(xiàn)在就殺了我。”

“而且謝文生并不是很好的人選，春月，我會等你?！?/p>

有病有病有病，?；淳褪莻€瘋子。

我抬手將茶杯中的水潑到他臉上，“?；茨闶遣皇钳偭耍∥液湍銢]關(guān)系！”

?；礇]有擦臉上的水，眼神里似乎帶著無奈，“如果我看著你嫁給別人，我才是瘋了?！?/p>

“我不能讓自己失去你兩次?！?/p>

我將身上的衣服換下來，穿回自己的衣服以后離開，然后看到了在外面站著的謝文生。

他看到我便低著頭，我一腳踹過去，然后在心里罵自己。

就算是同一只兔子也不會掉兩次陷阱，只有我被兩個男人騙兩次。

回了家我收拾好自己所有的錢和貴重物品，等待著半夜逃跑，時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祝淮到底是什么人。

他似乎并不缺錢，我也不是他這個瘋子的對手，只能逃跑。

夜深我背著行囊推門出去，準(zhǔn)備走官路去其他地方，卻聽到背后有腳步聲。

迅速抬腳踹去，然后聽到一聲悶哼，是祝淮。

他居然一直在門外守著我，我的力氣不小，他被我踹的坐在地上。

我看著他，“你為什么在我家門口？！你能不能滾開點！”

他垂眸，“我怕找不到你?！?/p>

“?；?，你這樣真的很討厭，我一點也不喜歡?！?/p>

“我現(xiàn)在也不喜歡你，你可以放過我嗎？喜歡你的人很多，不差我一個?！?/p>

?；磽u頭，似乎被我踹的喘氣有些費勁，像個漏風(fēng)的窗戶一樣呼啦呼啦的。

“誰都不重要，除了你都不重要，不能不要我?！?/p>

我沒機(jī)會?；矗嘀び只丶?，我進(jìn)去時祝淮坐在外面的墻邊。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我醒來，他還在那里坐著，臉色蒼白。

聽到我的腳步聲他又醒來，“春月，我做夢夢到我在寺廟里，你來看我?！?/p>

“然后問我祝淮怎么寫，又把?；春痛涸路旁谝黄稹！?/p>

我皺眉，“陳芝麻爛谷子的別提了，我只覺得后悔?！?/p>

現(xiàn)在的祝淮似乎很喜歡哭，又不知道是同我說話還是同他自己，“不后悔，春月，不要后悔?！?/p>

今日怕是走不成了，但此刻我又想為什么我要走，就算走了似乎也躲不開?；础?/p>

我背著包裹轉(zhuǎn)身回家，祝淮爬起來跟著我，我沒理會他。

獨自回了家，點著燈能看到他還在院外，愿意守著就叫他守著去吧。

凍死了也不是我的過錯。

第二天清早我?guī)е颢C的家伙式兒出門，?；锤夷贸鰞蓚€包子遞過來。

“豬肉餡的?！?/p>

“拿開，我不吃?！?/p>

我上山他跟著我上山，我打獵他也跟著我，但我發(fā)現(xiàn)我當(dāng)他不存在似乎也不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下午去縣城，我坐著牛車，?；匆步o了錢坐在邊邊角角，總是偷看我。

9

到了縣城我把書交給掌柜的，他同我說：“你寫的話本子賣的很好，很多姑娘愛看，這個月的分成也不少?！?/p>

我接過銀子轉(zhuǎn)頭去了南風(fēng)館，祝淮想攔我，我看他一眼，“你要是攔我，別指望我再跟你講話?！?/p>

他又憋回去，南風(fēng)館里的小倌雖然模樣不如?；纯〉鸫a讓我順心。

只是沒想到?；匆哺M(jìn)來，我干脆帶著小倌去了包間，有錢了才知道錢這么好花。

待足了兩個時辰，出去的時候祝淮迎上來，眼眶紅的厲害。

回去的路上他忽然說：“非要找小倌嗎？我也能伺候你?！?/p>

“我不要錢?！?/p>

“你不要錢我也不喜歡你?！?/p>

?；船F(xiàn)在不哭了，不管我怎么說都厚著臉皮當(dāng)沒聽見。

被兩個男人騙了兩回我也不指望男人了，多賺錢。

等我七老八十再去找小倌，他們就算看在銀子的份上也不會隨意把我拋下。

我的話本子在縣城中風(fēng)靡，賺了許多銀子，足夠我在縣城買一間院子。

于是我便買了，搬家那天祝淮脫了僧袍，背著一個小包裹跟著我。

我本想說你跟著我我也不讓你進(jìn)門，結(jié)果他居然在我的院子旁也買了一棟小院。

因我女作者的身份被書鋪老板宣揚出去，居然有不少書生愿意同我結(jié)交。

?；聪袷亲耘鞍銇斫o我和我的客人燒水倒茶，有人問過?；吹纳矸荨?/p>

我也只能說：“是我院中的小廝罷了。”

上輩子我那么喜歡他，倒也沒見他這樣伺候我，果然男人就是賤皮子。

我成了南風(fēng)館的常客，而?；疵棵肯駛€看門的一樣守著我。

南風(fēng)館的小廝會嘲笑他，“怎的娘子來尋花問柳，夫君還跟著看門啊？”

我以為?；匆鷼猓Y(jié)果他卻只說了句，“我樂意這樣?！?/p>

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因為那句娘子夫君高興，著實奇怪。

而前世我去世前出現(xiàn)的那個女子一直都沒有出現(xiàn)，我還是沒忍住問了?；?。

“你的那位青梅竹馬呢？”

他似乎很高興我關(guān)心他，同我解釋，“她叫祝蓉是我表妹，我們從小一起長大?！?/p>

“我父親和他父親是兄弟，為了利益兄弟相爭，最后誰也沒活下來?！?/p>

“只剩下我和她還活著，但我不曾喜歡過她?！?/p>

“上輩子她來找我，告訴我她要成親了，問我能不能去看看她，看在從小的情誼上。”

“我沒回她的信，她便找來了，只是我沒想到那會是你我的最后一面?！?/p>

?；磸澲蓿澳闶俏椅ㄒ坏挠H人，我那時候不知道我那樣喜歡你。”

“我是個蠢人，做了叫自己后悔的事。”

我嘆氣，我和他的命，好像就是如此。

又一年七夕，我同?；春攘诵┚?，又得一夜荒唐。

第二天他問我，“我們這算是？”

我系著衣服扣子，“你不是說你比小倌會伺候我，對我來說你和小倌差不多。”

?；从值拖骂^，似乎很傷心，但我不在意。

這之后?；凑娴南駛€小倌一樣總是爬上我的床，其實我想要個孩子。

但我不會讓?；串?dāng)她的爹的，那孩子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孩子。

后來我如愿有了身孕，是個女兒。

我為她取名宋如，祝淮做起了生意，把錢給了我。

雖然我不打算同他成親，但到底還是不會跟錢過不去的。

宋如會說話時問我，“娘親，我爹呢？”

我摸摸她的頭告訴她，“你爹死了，你只有娘?！?/p>

盡管祝淮總會聽到，但他也只是低下頭沉默不語。

好在宋如長得像我，一直到她長大，別人問起她爹，她都說她爹死了。

而祝淮依舊住在隔壁的院子里，只是爬我床時才能宿在我家中，但這也不能讓宋如發(fā)現(xiàn)。

因我總是夸小倌年輕好看，?；此坪醺裢馀吕?，甚至專門去挽留如果永葆青春的法子。

?；捶?/p>

祝淮一點也不怕死，所以從山坡上滾下去的時候并不遲疑，上輩子他一家人不得善終只有他到了這廟中。

他以為會像余生行尸走肉般度過，直到遇見了春月，就像是干涸了許久的土地遇見了春露。

但?；床⒉皇莻€坦誠的人，他甚至不敢承認(rèn)自己很喜歡春月。

直到春月去世，?；纯粗氖w，才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像個行尸走肉一樣活著，總是會給自己做一碗陽春面祝自己生辰快樂。

盡管那并不是他的生辰，陽春面做了許多碗，但都不是春月的味道。

家人離世時?；床]有覺得如此難挨，但春月離開后他幾乎整晚睡不著覺。

他很想春月，可是她連他的夢也舍不得來。

那時?；疵陨狭撕染疲孟裰挥性诰坪蠡秀睍r能看到春月。

終于在又一年春月的祭日，?；磸纳缴蠞L了下去。

本以為會是結(jié)束，但再睜眼他居然回到了遇見春月前的時間，可春月也回來了。

她生自己的氣，不肯原諒他，甚至要同別人定親。

祝淮使了手段讓春月的親事中止了，這之后春月似乎并不打算成親了。

她迷上了南風(fēng)館里的小倌，祝淮想著如果能每天看到春月，如果她不同別人成親。

她至少可以欺騙自己是那個唯一不同的。

后來他同春月有了一夜的情緣，他本以為事情不一樣了，但春月還是不承認(rèn)他。

哪怕他們后來有一個孩子，春月也只肯說孩子的父親死了。

女兒像春月，很聰慧很漂亮，祝淮曾問過她。

“你不想見你的父親嗎？”

女兒，“不想，娘說父親死了就是死了，我只信娘的。”

祝淮被春月和女兒排除在外，但對于他來說，只要春月不嫌棄他的身體就好。

能陪在她身邊已經(jīng)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