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蕭云瑾的救命恩人，換來的卻是他的七次銀針封脈。

他總說，十七歲那年，他毒入骨髓，是一位歌姬用歌聲將他從煉獄拉回。

在第七次銀針落下的時候，我終于開口。

唱了十年來的第一首歌，也是我的最后一曲。

蕭云謹，或許你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再江南別院為你展喉的絕世歌姬。

正是你眼前的讓你棄如敝履的“啞女”。

1.

蕭云瑾望著御前快馬送來的血，眸色漸冷。

“這血怎如此清淡？”

他指尖輕叩案幾，聲音里帶著寒意。

殿前侍衛(wèi)噤若寒蟬。

倒是沈清婉輕移蓮步，素手掩唇。

“殿下莫怒，她被囚在那偏院，身子骨怎受得住，這血自然就...”話未說完，又是一陣咳嗽。

蕭云瑾神色頓時轉柔，親手將血遞到沈清婉唇邊。

“她在偏院有什么受不住的？御膳房日日送去山珍海味，要她幾滴血就跟要她命似的?！?/p>

“放心，待我們大婚之日，定讓御醫(yī)將你的病治好?！?/p>

轉而對著殿前侍衛(wèi)，聲音陡然冰冷。

“傳令下去，今夜再取些洛笙血來,這次銀針多扎幾處，也不必再用安神香了，省得耽擱功夫。”

他不會知道。

那些禁衛(wèi)的手段，遠比御醫(yī)殘忍。

我在那偏院里，日日清醒地承受著這般折磨。

偏院的禁衛(wèi)收到太子那邊的旨意時，正在商議如何處置我的尸身。

“人都沒了氣息，如何再取血？”

年輕的禁衛(wèi)面色慘白。

“那就趕緊上報吧?！?/p>

“不可！”

老禁衛(wèi)猛地站起，“太子殿下交代過，這人必須活著。若讓殿下知道是我們...”

眾人噤聲。

誰不知太子對待背叛者的手段。

他們親眼見證過這些年我在偏院受的折磨。

為保住這個秘密，老禁衛(wèi)沉聲道：“先將剩下的血盡數(shù)取出，速速送去。”

“去把那個通曉制香的囚徒帶來?！?/p>

事情辦得很快。

次日清晨，蕭云瑾收到了新送來的血。

見血色如常，他眸中寒意稍退?！肮媸堑糜眯┦侄危趴习卜?。”

想到我或許還被關在暗室思過，他淡淡吩咐：“準她一張榻，別再讓她跪著了。”

侍衛(wèi)聽令時暗自詫異他難得的仁慈。

沈清婉見他眉間郁結不散，心知是噩夢又擾他安寢。

飲下血后，她依偎在他身側：“殿下，我身子已好些，讓我為你唱曲驅散噩夢可好？”

她深知自己并無病癥。

若不飲我的血，只怕蕭云瑾會察覺她冒用“江南歌姬”的身份。

上次因血色淺淡，縱使他夜夜難眠，她也不敢輕易獻唱。

此刻見血色如常，她想再證明自己的能力。

蕭云瑾不忍拒絕，微微頷首。

可她唱了許久，他眉間的郁結卻愈發(fā)深重。

這是為何？

2.

蕭云瑾輕聲安撫沈清婉：“你先歇著，今日選嫁衣之事可以推后?！?/p>

“不可！”

沈清婉面色一變，“大婚之期已定，豈能耽擱？”

她好不容易說動太子舉辦盛大婚禮，絕不容許出半點差錯。

見她執(zhí)意，蕭云瑾只得應下：“那你在大婚之日，為我唱那首只屬于我們的曲子可好？”

沈清婉心思全在即將到來的榮光上，敷衍地點頭。

憑她的歌喉，自然能讓滿朝文武折服。

“我讓暗衛(wèi)護著你，待我處理完政務便來?！?/p>

蕭云瑾沉浸在即將大婚的喜悅中，未曾察覺她眼底的算計。

因心情愉悅，他難得應下了幾位王爺?shù)难s，去城郊溫泉小聚。

時辰尚早，泉邊人影寥寥。

蕭云瑾與友人談笑間，忽聽身后傳來醉漢的調笑。

“那個師門的小美人倒了也好，倒是勾起我些許旖旎心思。”

“你莫不是活膩了？誰不知她曾伺候過太子，你也敢染指？”

片刻寂靜后，又聞醉聲狂笑：“有何不敢？她早就被我玩過了?！?/p>

蕭云瑾眸色驟寒，一掌劈碎身旁的青石屏風。

醉漢抬頭，正是當年拍下我畫像的張恒。

“殿...殿下...”

蕭云瑾認出這張讓他作嘔的面孔，一腳踢斷他的肋骨。

“本殿說過，再讓我看見你，必叫你生不如死?！?/p>

眾人噤若寒蟬，無人敢上前。

直到暗衛(wèi)匆匆趕來：“殿下，沈小姐吐血不止！”

蕭云瑾聞言疾步離去。

張恒在地上打滾，望著他的背影嘶吼：“不過是個靠歌聲勾人的賤婢，連她師父師娘都棄如敝履，偏你當個寶！”

歌聲？

蕭云瑾腳步微頓。

暗衛(wèi)又急切來報，他只得甩開雜念疾步而去。

御花園內。

太醫(yī)將沈清婉吐血的緣由道明。

蕭云瑾聽罷，一掌劈碎了漢白玉案幾。

“好個洛笙，竟敢以血害人！”

“枉我還念你幾分情分?！?/p>

他立即下令偏院：“撤了她所有用度，綁在院中示眾，本殿要親眼看著。”

禁衛(wèi)不知究竟，卻不敢違抗。

第一鞭落下，我紋絲不動。

第二鞭揮去，我依舊如石像般沉默。

蕭云瑾瞇眼，心道我當真倔強。

他要看看我能硬撐到幾時。

禁衛(wèi)見他不言語，只得繼續(xù)行刑。

直至百零八鞭過后，我仍如尸首般毫無反應。

蕭云瑾眉頭微蹙。

莫非我真被折磨得失了魂魄？

這原是他所愿。

可心頭卻涌上一絲難言的煩躁。

他揉了揉太陽穴，淡聲道：“關入暗室，待下次取血再說。”

片刻后又補充：“尋間能見天光的?！?/p>

蕭云瑾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

明明方才聽聞張恒的話，恨不得將我碎尸萬段。

得知沈清婉因我的血昏迷不醒，更該將我千刀萬剮。

可望著畫面中我了無生氣的樣子。

他的頭痛愈發(fā)劇烈，如同萬箭穿心。

或許，他的心底始終無法接受我會死去。

這個念頭剛起，他便開口：“且慢?！?/p>

“還是關去地牢最深處吧，不必見光。”

蕭云瑾說完，揮手屏退畫面。

侍女來報，沈清婉已轉醒。

3.

他整了整神色，大步入內。

沈清婉見他進來，立即撲入他懷中啜泣：“殿下，妾寧愿一死，也不愿再被她這般折磨。”

“我們本是同窗師姐妹，念在舊情，我將一切都告訴了她?！?/p>

“可她不但欺凌于我，還奪了我入師門的機會，如今又想要我的命?！?/p>

“殿下可知她的心有多歹毒？”

蕭云瑾望著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心頭一軟。

將她攬入懷中，低聲安撫：“待我們大婚之后，她再不能擾你半分?！?/p>

沈清婉驀然想起太醫(yī)曾與蕭云瑾提過的話。

說只要取我心頭血，便能讓她不再受噩夢之苦。

先前太子不曾應允。

難道此刻...？

她暗自得意，這場苦肉計總算沒白費。

她想，知曉真相的人都已入土。

若能得我心頭血，從此再無人能揭穿她的身份。

蕭云瑾輕撫她的發(fā)，許諾定會踐行十七歲時的誓言，護她一生周全。

忽然，他提起一事：“你自幼在慈安觀長大，那便是你的家?！?/p>

“不如請住持師太來做你的主婚人，如何？”

沈清婉身子一僵。

她竟忘了。

那位師太尚在人世。

見她神色慌亂，蕭云瑾輕聲安撫：“有我在，誰敢非議半句？”

他只當她是怕滿朝權貴背后指點，未曾察覺她心中暗涌。

沈清婉心思早已飛遠。

若她執(zhí)意推辭，恐引人生疑。

可若應下，到時師太說出些什么，她又該如何遮掩？

除掉她？

可眼下無人可用。

身邊又有太子的暗衛(wèi)盯著。

待蕭云瑾離開，她悄然遣人遞出一封密信。

“本宮有一樁買賣，你可愿接？”

那人似是逃亡多日，聲音沙?。骸笆f兩黃金，事成后為我備一條生路。”

因大婚將近，諸事繁雜。

蕭云瑾處理完朝中要務，立即命人去請慈安觀的住持。

三日后，暗衛(wèi)帶來噩耗。

“現(xiàn)場無比干凈，像是被利刃封喉?！?/p>

“屬下查到，逃亡的師尊曾在觀中出現(xiàn)。”

蕭云瑾聽罷，眸色漸深。

他本在猶豫要否應下太醫(yī)所請，取我心頭血。

此刻想來，若讓沈清婉知曉師太是被我?guī)熥鹚Α?/p>

他心中愧疚更甚。

對我的恨意也愈發(fā)濃烈。

4.

若非那日心軟，讓我?guī)熥鹛用?，師太也不會橫死。

沉吟良久，他對暗衛(wèi)道：“傳令偏院，將洛笙帶來。”

他覺得有必要親眼看看我。

或許見到這個令他恨之入骨的女子，他就能下定決心了。

蕭云瑾告知師太遇害，沈清婉泣不成聲。

她跪在太子面前，聲聲咒罵我與師門的不義。

可話未說盡，便聽聞太子要親自提審我的消息。

她心下頓時慌亂。

縱然我此刻已是個啞女，身子骨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可若見了蕭云瑾，難保不會露出什么破綻。

倒不如將我?guī)г谘矍埃氡匚乙膊桓逸p舉妄動。

于是她收起悲戚，對蕭云瑾展顏一笑：“此事與洛笙師妹無關，她定也為師太仙逝傷心?！?/p>

“她待我極好，如今我要大婚，該請她來觀禮才是?！?/p>

蕭云瑾雖覺她態(tài)度轉變蹊蹺。

卻因她受此大辱還念及舊情，心中更添幾分憐惜。

況且若他已決意取我心頭血，婚禮過后便可為她醫(yī)治。

也免她再受病痛折磨。

終是應下了她的請求。

偏院很快遞來回復。

禁衛(wèi)提及我身子特殊，需有太醫(yī)隨行，蕭云瑾準了。

待我再現(xiàn)于太子書房時，身旁跟著禁衛(wèi)首領與那扮作太醫(yī)的制香囚徒。

蕭云瑾欲斥退旁人，卻見我一副漠然模樣，更覺心頭火起。

他疾步上前，猛地推向我的肩膀。

我早被綁在木椅之上，紋絲不動。

禁衛(wèi)首領見狀，心驚肉跳。

他想提醒太子，我此刻經脈盡斷，經不起重擊。

卻見蕭云瑾死死盯著我：“為何不躲？”

“你當真是個死人？”

書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

那扮作太醫(yī)的囚徒強壓驚慌。

“她經脈被銀針所傷，故而行動遲緩?！?/p>

蕭云瑾冷笑。

怎么可能，他心下自然是不信的。

好吃好喝的供著我，怎么可能還有病呢。

說完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居然提著針直接奔著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