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瘋?cè)嗽撼鰜?，周燁一扯領帶，我就自覺的跪下，脫光衣服，張開嘴。

周燁滿臉厭惡，“樂希，你又在演什么？阿怡說了，你在里面好吃好喝，少裝出一副被人虐待的樣子！”

“我答應過你學乖后就娶你，你這樣讓我怎么娶？”

我沉默不語，只是麻木的向他磕頭，“對不起，小狗錯了，請主人懲罰小狗?！?/p>

他不知道，在被他為了貧困生梁怡丟進瘋?cè)嗽旱氖辏按@個詞對我來說都是恩賜。

嫁給他，這件曾經(jīng)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如今早就不占任何分量了。

1

“砰砰砰！”

額頭一次次觸上光滑堅硬的地板，我每一次都用上最有誠意的力氣，響聲在偌大的宴會廳格外清晰。

全場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周燁為我舉辦的洗塵宴上，在場都是各界名流，上流社會的體面人。

卻都看見曾經(jīng)驕縱的沈家大小姐，包都無需經(jīng)手的我，正光著身子，像一條狗一樣對周燁匍匐求饒。

他們目光不算友善。

嘲弄，奚落，厭惡的目光，落在我這個名義上的周燁未婚妻身上，丟盡了他的臉。

周燁臉色鐵青，一旁的梁怡也花容失色，忙嬌滴滴的喊，“阿姨，阿姨呢？快給樂希姐拿件衣服來！”

我頭磕得眩暈，絲絲血跡滲出，愣了下，直覺她不會這樣好心。

果然下一秒，周燁暴怒無比的聲音響起，“不用拿！她愛作踐自己就讓她作！自甘下賤的人誰也幫不了！”

“那怎么行呢？”梁怡故作焦急，“樂希姐剛出來，身體肯定受不住這種折騰的?！?/p>

梁怡俯下身勸我，“樂希姐，你別這樣，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你現(xiàn)在馬上要做周夫人了，干嘛這么想不開，做出這樣丟人的事？”

我磕頭的動作停下來，盯著她的臉，神色是那樣真誠。

可下一秒，她貼近我耳邊，帶著笑意譏諷，“你以為這樣就會讓周燁哥憐惜嗎？錯了，他只會嫌你丟人現(xiàn)眼！”

丟人嗎？在瘋?cè)嗽旱氖?，這樣做，僅僅是丟掉一些尊嚴而已。

可不做，我將要面臨的就是慘無人道的凌虐。

我在里面呆了太久，趨利避害到條件反射，以致于忘了，自己已經(jīng)離開了那座人間煉獄。

傭人終究慢吞吞的將外套拿來了。

他們粗暴的將我扯起來一裹，有了衣衫，我勉強顯得有了點人樣。

周燁全程對我眼神凌遲，但在看到我額頭流下嫣紅的血跡后，還是愣了一下。

他以為我在賭氣，在演戲。

畢竟曾經(jīng)被刀劃了一道小口都要哭的人，不可能對自己這么狠。

他似乎想說點什么，躊躇中，一道響亮的巴掌聲響起。

“啪——”

2

我爸媽不知道從哪里疾步走來，一人一下給了我兩巴掌。

“沈樂希，你是要氣死我們嗎？！”

“原本以為你學乖了，人家周燁特地舉辦這場洗塵宴，就為了宣布你周夫人的身份！”

“你在干什么？你是要毀了我們兩家嗎？你這樣我們怎么跟周家交代？”

我被打得搖搖欲墜，臉生疼。

看到久違的親人，我麻木的心，終于有了一絲情緒波動。

腦海中，遙遠的記憶蜂擁而至。

我的父母比較傳統(tǒng)古板，生了女兒就致力于給名門望族培養(yǎng)乖巧懂事的兒媳婦。

偏偏他們又因為工作忙，對我疏于管教。

導致我肆意生長，沒能養(yǎng)成乖乖女的性子，倒是驕縱了幾分。

所以。

當初將我送進瘋?cè)嗽簩W乖，他們沒有一絲猶豫就簽了字。

被他們親手送往地獄，我本該怨懟或恨。

張了張嘴，嘴里卻條件反射般吐出，“對不起，小狗錯了?！?/p>

就像個只知道走程序的機器，即使有自己的情緒也被竭力壓下，除了麻木只有麻木。

我爸媽愣住，半晌，我媽爆發(fā)尖銳爆鳴，“小狗？！”

她顧不得如今的場合，伸手就擰上我的耳朵。

用的力氣很大，我不得不跟著她偏頭試圖減緩一些疼痛。

“你還要裝瘋賣傻到什么時候？沈樂希你要逼死我嗎？！”

我爸也煩躁的按著眉心，“我們知道在院里的那幾年你過得沒有外邊舒坦，但那也是因為你犯了錯?！?/p>

“我們當時就說了，只要你學乖了，我們就還是好好的一家人?！?/p>

“而且只是去住院，又不是把你送到了緬甸，你何必做出這幅樣子，好像我們犯了什么天大的錯一樣？”

聽完我爸的分析，原本有些眼神動搖的周燁也再度恢復冷漠。

是啊，我只是去住院了！

他們不理解我在作什么。

更是厭煩我這般丟人的做派，像是他們對我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一樣。

“可是那個地方......”

3

我沒有親眼見過緬甸，但充斥著電擊，囚禁，灌藥，調(diào)教的瘋?cè)嗽?，和它的區(qū)別或許就是不會死無全尸而已。

我的目光一一掃過面前三張神色各異的臉，有太多話掙扎著要破土而出，卻又被他們失望厭惡的眼神逼停。

最終囁嚅著唇，只剩下句，“對不起?！?/p>

沒有小狗錯了，因為他們和瘋?cè)嗽旱娜瞬灰粯?，不喜歡聽。

我爸媽和周燁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股無名火。

卻因為我表現(xiàn)得太乖順，也沒有如方才一樣發(fā)瘋，他們抓不到我的“錯”，一時找不到發(fā)泄的地方。

最終，我爸媽決定讓我嫁給周燁的事延后在說，他們先帶我回家教育一番。

我裹著并不合身的西裝外套，帶著高高腫起的臉頰和滿頭的血，跟著他們回了十年沒回的家。

到家之后，他們才注意到我不同尋常的狼狽。

我媽滿臉煩躁的讓傭人拿來醫(yī)藥箱給我緊急處理傷口，我爸則咬著牙下令，“還不快去換件衣服，這幅樣子成何體統(tǒng)！”

我乖順的等傭人給我簡單包扎好，就順著記憶中的路線上樓去找我的衣帽間。

伸手開門，擰不開，我使勁又轉(zhuǎn)動了好幾次，門忽然從里面被人打開。

一個小男孩怒氣沖沖的沖出來，看到我，上來就用小拳頭錘我的腿。

“哪里來的瘋女人，沒看到本少爺正玩得開心嗎？”

小孩不懂手下留情，錘的我好像連骨頭都在痛。

我看著他那張繼承了爸媽五官的臉。

我在瘋?cè)嗽菏?，他約莫八九歲的模樣。

心似是被人用力擰成麻花。

疼的厲害。

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沖動，一把推開了他。

盯著他，像是要證明什么，一字一頓，“這是我的衣帽間。”

4

“放屁！這是我的玩具房！”

他被推到地上，不可置信的看著我，而后很快想到什么，躺在地上撒潑打滾。

“哦，我知道了，你是我那個瘋子姐姐！爸媽說了，你不聽話，他們早就放棄你了，家里早就沒有你的位置了！”

說著又爬起來推我，“你滾，你滾，滾出去！這是我的家！”

我周身一冷，被他的話釘在原地，忘了反擊。

一米七的我，差點被小小的他推倒。

傭人遲鈍的跑來，如珠似寶的將他抱起來哄，“哎喲我的小少爺，你別動氣，氣壞了老爺又要罵我們了?！?/p>

哄半天，才轉(zhuǎn)頭看我，很生硬的語氣，“那個，大…小姐，你的衣帽間已經(jīng)被老爺拆了，衣服放在雜物間，你自己去找找吧?！?/p>

換做以前的我，哪里忍得了被這樣低賤地對待。

但現(xiàn)在，我只聽到自己說，“哦，好。”

然后轉(zhuǎn)身下樓找雜物間。

雜物間還是一如既往的凌亂骯臟，不同的是，這里面多了我的全部的衣服。

我機械的拿起最上面一件換好，傭人便來叫我吃飯。

聽到這兩個字，一些令人恐懼的回憶不受控的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

我強撐著走到飯廳，剛看到那滿桌佳肴，就不受控的干嘔起來。

我爸媽狠狠蹙起了眉，“你又怎么了，這些飯菜都是用的上好的材料，請頂級廚師做的。”

“就算不和你胃口，你也不至于做出這幅遭人嫌的樣子！”

話到最后，他們的語氣中帶上濃濃怒意，很明顯責怪我又找事。

我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了，耳邊開始轟鳴，周身顫栗著。

極端的惡心和恐懼迫使我跪在地上，“對不起，我錯了，別那樣對我......”

方才和我起沖突的小男孩指著我惡劣的笑。

“爸爸媽媽，你們看她好像一只小狗啊，汪汪汪，一只怕被主人懲罰的小狗！”

我爸臉色慘白，我媽慌慌張張地沖過來，幾乎是強硬的將我拉起，大聲喊我。

“沈樂希！”

5

即使他們再遲鈍，也該發(fā)現(xiàn)我的異常了。

我的表現(xiàn)根本不像是裝的，而是......

“難道在瘋?cè)嗽豪?，你真的受到了什么非人的折磨嗎？?/p>

我媽囁嚅著唇問出這句話，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可是她精挑細選的醫(yī)院，所有的治療方案都經(jīng)過了她的同意。

如果說我在里面真的遭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那就意味著曾經(jīng)因為我還沒學乖不肯放我出來的她也是罪魁禍首。

如今的我，哪有什么勇氣回答她，嘴里只能一個勁的念叨著對不起。

見她還不松開我的手臂。

那些被拽著手臂拖行一公里的記憶，充斥著我的腦海。

想到皮開肉綻的疼，我渾身戰(zhàn)栗，強力掙脫開她的手臂，撲到桌前，佝僂著身子抓起盤中的菜就往嘴里猛塞。

“我吃，我吃，你們別生氣......”食物的殘渣，順著我的嘴落在地板上。

“夠了！”

我爸終于忍不住，一把掀了桌子，滿桌的菜，都抖落在我身上。

他看向我的眼神，如刀一般割肉剜心，

“沈樂希，我不管你是真瘋還是假瘋，既然出來了就給我正常點！”

“否則，別怪我們把你又送進去！”

再回到那個生不如死的地方嗎？

那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連死都是種奢望。

我?guī)缀踉谒查g渾身一僵，顧不上他說了什么，條件反射般下跪磕頭，“對不起，我錯了，別送我回去......”

“你！”

看到我還是這樣，我爸煩躁的捏捏眉心，一向雷厲風行的他，竟然不知該怎么辦。

半晌，他咬牙，“去查，我倒要看看這些年瘋?cè)嗽壕烤箤ξ遗畠鹤隽耸裁?！?/p>

6

我和周燁的婚禮在即，他們?nèi)魏稳硕疾幌朐谶@個節(jié)骨眼上出差錯。

所以在發(fā)現(xiàn)我真的有些精神不正常后，全家人對我的態(tài)度都突然變好，總是對我笑臉相迎，生怕刺激到我。

只有在不被刺激的情況下，被華貴衣衫襯托的我，才有那么一點像個正常人！

周燁為了選婚紗的事來接我時，我正穿著得體的好嫁風長裙，端莊的坐在沙發(fā)上。

看到他來，依著父母的吩咐，溫柔的叫了聲他的名字。

周燁眼底劃過一抹驚艷與意外，看我的眼神終于不再厭惡。

“樂希，這才是我想要的妻子模樣。”

他朝我伸出手，“跟我走吧，我?guī)闳タ纯茨愕幕榧?。?/p>

我機械的點點頭，牽住他的手跟他一起去了婚紗店。

大概是想制造神秘感，給我一個驚喜。

到了地方，周燁叫店員拉上窗。

“樂希，這幾套婚紗我挑了很久，一定會有一件你喜歡?！?/p>

“你知道嗎？其實我從來不抗拒娶你，畢竟只有你和我門當戶對又互相熟悉，可是你以前太強勢了，強勢得讓人惡心?！?/p>

“現(xiàn)在好了......”

眼前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能聽到他的喋喋不休，令我頭痛欲裂。

“周燁！這里太黑了，可不可以把窗簾拉開？”

我急著叫停他，想告訴他我的不適。

可周燁沉浸于自己的深情人設，恍若未聞。

半晌，他轉(zhuǎn)過頭，含情脈脈，“好了，樂希，你——”

“看”字還沒說出口，我突然爆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

7

響徹在黑暗里，響徹整個婚紗店。

周燁臉色瞬間垮了，“沈樂希你又發(fā)什么瘋？！一定要在這種時候給我找不痛快嗎？”

燈瞬間被打開，耀眼的白光刺得我眼淚直流。

但窗簾還是關(guān)著，我看不到外面的景色，猶如再度被困于那座找不到出口的囚牢，無數(shù)雙手在我身上肆意凌虐著。

我像是陡然被困住的野貓，著急忙慌的去扒門，扒不開，又去拉窗簾，直至十指滲血。

好在被染紅的窗簾終于拉開，我撲在窗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想要趕走記憶中濃烈的汗臭味。

可那些被囚禁，被關(guān)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里玩弄的記憶，如波濤洶涌的海浪一般涌來。

我轉(zhuǎn)頭看向走來的周燁，

閉上眼眶，也攔不住涌出的熱淚。

我像個壞掉的復讀機，一遍一遍扯著嗓子喊道，“不要，不要，求你們了......”

意識到我不像演的。

本著看戲態(tài)度的周燁，眼底終于劃過一絲慌亂，詢問，

“樂希，你到底怎么了？”

而我壓根沒聽清他在說什么，只一個勁發(fā)瘋。

周燁的聲音，帶著輕哄，“好了，乖，我把窗簾拉開就是?！?/p>

見我情緒穩(wěn)定了幾分，他指給我看衣架上鑲嵌了無數(shù)鉆石的婚紗，“你來看看這些婚紗你喜不喜歡？”

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京圈太子爺，如今卻肯為了我妥協(xié)，甚至對我好言相勸。

從前周燁一句“多喝熱水”的關(guān)愛，我都能高興到一夜無眠。

如今。

心死了，就只剩下麻木了。

8

過了良久，我恢復正常，跟周燁一起走到那三套婚紗面前。

一套是傳統(tǒng)婚紗，大裙擺拖地，高貴又華麗。

另一套是魚尾裙，完美的勾勒身形，領口珠寶璀璨。

第三套是前短后長的創(chuàng)新款式，顯得元氣活潑。

我有一瞬恍惚，看得出來，周燁做這幾套婚紗很用心。

也就是說。

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后。

他真的想過要娶我？

那為什么，當年還要因為梁怡一句話，就將我送進瘋?cè)嗽焊脑臁?/p>

分明沒有那十年，我們現(xiàn)在可能早就結(jié)婚了，寶寶都長大了。

我撫摸著圣潔的頭紗，曾經(jīng)的自己多想戴上它嫁給心愛的人，也就是周燁。

可是。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我心愛的人了。

可能是方才克制了記憶中的恐懼，我大膽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周燁，如果我說我不想嫁給你了，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