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點眾小說APP
體驗流暢閱讀
1
我曾用身體替一個男人擋過炸彈。
卻在他醒來后，被他親手推開。
他失憶了，不記得我是誰，只記得要找一個“戴紅絲巾的女人?！?/p>
而那條紅絲巾，就系在我的手腕上。
他走的時候，甚至沒低頭看我一眼。
1
我醒來時，世界是傾斜的。
劇痛讓我?guī)缀踉俅位柽^去。
我的左腿可能斷了，肋骨應(yīng)該也折了幾根，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刀片。
但最可怕的是安靜，沒有槍聲，沒有呼喊，只有火燒過后的噼啪輕響。
然后謝允推開了我壓在他身上的身體。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迷彩服上全是血。
眼神空洞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我張開嘴想叫他，卻只吐出一口血沫。
他的目光掃過我的臉，沒有一絲波動。
就像在看一具無關(guān)緊要的尸體。
他又好像在尋找什么，找了半天，似乎沒找到。
就搖搖晃晃的，茫然無措的，離開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遺憾的閉上了眼。
我死了，死在這場爆炸中。
爆炸的一瞬間，我撲向了謝允，將他壓在了我的身下。
爆炸炸斷了我的雙腿，也炸碎了我的內(nèi)臟。
等我緩緩從身體里飄出來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一縷幽魂一直跟在謝允的身后。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我只想告訴他這里很危險。
謝允跌跌撞撞地穿過廢墟，額角的血順著下頜滴在干涸的土地上。
我飄在他身后，看著他機(jī)械地翻找每一片殘骸。
嘴里反復(fù)呢喃著“紅絲巾...”。
我下意識抬手去碰他，想告訴他，那條紅絲巾，就系在我的手腕上。
但是指尖卻穿透了他染血的肩頭。
遠(yuǎn)處傳來搜救犬的吠叫，謝允猛抬頭。
遠(yuǎn)處，援軍正朝這邊趕來。
謝允被戰(zhàn)友架著離開時，我站在原地沒動。
人死了，魂卻還固執(zhí)地留在原地。
我看著他們把他抬上擔(dān)架，看著他茫然眼神，看著他被直升機(jī)送往后方醫(yī)院。
而我，永遠(yuǎn)留在了這片焦土上。
搜救隊的人后來找到了我的尸體。
他們用白布蓋住我殘破的身體，低聲說：“是那個叫溫酌的記者?！?/p>
他們帶著我的尸體回到了營地，我的魂魄也跟著飄了回去。
剛到營地門口，就看到謝允還沒有包扎傷口。
而是抓著每個過路的人問：“你見過戴紅絲巾的女孩兒嗎？”
直到一個醫(yī)生告訴他：“我見過，我?guī)闳フ??！?/p>
他才癱軟在地上，紅著眼點頭說好。
2
來朱巴的每一個記者，手腕上都佩戴者一條紅絲巾。
謝允看到調(diào)試設(shè)備的記者們，又變得茫然起來。
醫(yī)生說：“這些記者，每個人都有一條紅絲巾，如果不幸走失，戰(zhàn)士們能第一時間找到他們?！?/p>
“不是她...”
他喃喃道。
我飄到他身邊，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告訴他：“我在兒，謝允，我在你身邊。”
可他什么都聽不到。
醫(yī)生問：“你想找到人叫什么名字？”
謝允猛的一怔，皺著眉想了很久。
最后像泄氣的皮球似得，哽咽道：“我不記得了?！?/p>
我愣住，他說，他不記得我了？
醫(yī)生嘆口氣，安撫謝允。
“你這應(yīng)該是爆炸導(dǎo)致的創(chuàng)傷性失憶。”
謝允看上去很痛苦，他抱著頭緩緩蹲下，口中還一直念叨著紅絲巾。
醫(yī)生有些擔(dān)心：“謝允，你現(xiàn)在得先去治療?！?/p>
他始終沒有抬頭，我飄到他面前蹲下，想伸手抱抱他。
可我觸碰不了他。
我看到他一臉茫然，盯著地面，呼吸突然急促得像是要喘不上氣。
醫(yī)生試圖拉他起來，卻被他一把甩開。“別碰我！”
謝允的聲音帶著哭腔，手指顫抖著撫摸地面：“紅絲巾...”
我也想哭，可游魂似乎沒有眼淚。
我只能手足無措的在他身邊飄來飄去。
直到一只纏著紅絲帶白皙的手伸到了謝允的面前。
“你是在找我嗎？謝允?！?/p>
3
那只手伸過來的瞬間，謝允猛地抬頭。
我僵在原地，怔怔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林夏。
她扎著高馬尾，手腕上系著一條破舊的紅絲巾，帶上了我的相機(jī)。
謝允的瞳孔微微收縮，呼吸停滯了一瞬。
“你...”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林夏蹲下身，輕輕握住謝允顫抖的手：“是我啊，謝允?！?/p>
“你在找的人，是我?！?/p>
我飄在一旁，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在說謊。
謝允死死盯著女孩的臉，像是在努力回憶什么。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條紅絲巾，眉頭緊鎖。
“你...你叫什么名字？”他問。
林夏微微一笑：“我叫林夏，是你的女朋友。”
她在利用謝允對我的感情騙他。
4
謝允在林夏的安撫下，愿意去接受治療。
我飄在他們身后，看著林夏熟練的攙扶著他，輕聲細(xì)語的安撫。
“你記得我嗎？”林夏問。
謝允搖搖頭，眼神依舊迷茫：“我只記得你手上的絲巾...”
林夏笑了：“是你送我的，你說，我的絲巾跟別人不一樣，戴著它，無論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
那是謝允對我說過的話。
我的靈魂劇烈震蕩，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和悲傷席卷而來。
而那條絲巾，確實是我的。
我跟著我的尸體回來時，它還系在我的手腕上。
軍醫(yī)在給謝允上藥時，林夏一只陪在他的身邊。
緊緊的握著謝允的手。
她輕聲問：“你真的不記得我們的事了嗎？”
謝允沉默了半晌，低聲說：“我只記得爆炸...火光，還有我要找一個手上系著紅絲巾的女孩...”
林夏的手指溫柔的撫摸上謝允臉上的傷口。
“沒關(guān)系?！?/p>
她的聲音溫柔的近乎辰殘忍：“我會慢慢幫你想起來?！?/p>
我再也忍不住，對著謝允大喊：“她在騙你！謝允！她不是我?！?/p>
可他聽不見。
他看向林夏的眼神，甚至帶著一絲依賴。
5
林夏是喜歡謝允的。
從我們被派任到朱巴的那天，林夏就對謝允一見鐘情。
她替他整理裝備，幫他換藥。
我飄在門外，聽著里面?zhèn)鱽淼牡驼Z。
“謝允?！?/p>
林夏的聲音柔軟得像毒蛇吐信：“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謝允沉默了很久，最后低聲道：“不記得?！?/p>
“是在難民營?！绷窒妮p聲說：“你兇了我，又救了我。”
我飄進(jìn)屋里，對著謝允喊：“那不是她和你的初見，是我和你的！”
謝允只是皺了皺眉，像是被什么干擾，卻又抓不住那縷思緒。
只好任由林夏自顧自的幫他回憶。
可她說的，都是我和謝允的記憶。
6
第一次見到謝允，是在難民營。
我剛結(jié)束對政府軍的采訪，防彈衣里全是汗。
頭發(fā)也黏在額頭上，狼狽得要命。
他站在聯(lián)合國裝甲車旁，正在給一群小孩分發(fā)糖果。
迷彩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記者小姐?！?/p>
他突然抬頭，目光銳利得像瞄準(zhǔn)鏡：“你最好退到安全線后面?！?/p>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位置確實太靠前了。
但戰(zhàn)地記者的自尊讓我嘴硬：“怎么，維和部隊還管記者站位？”
他三兩步走過來，不由分說把我往后拽。
就在這瞬間，遠(yuǎn)處傳來一聲槍響。
子彈打在我剛才站的位置，濺起一片塵土。
我驚魂未定，他卻習(xí)以為常。
“現(xiàn)在呢？”他挑眉看我，手還抓著我手腕。
我掙開他的手，注意到他手里正握著我的絲巾。
在軍綠色制服襯托下格外扎眼。
“這是我的。”
我干巴巴地說，從他手里抽回來。
謝允愣了愣，隨即笑出一口白牙：“這是國內(nèi)的流行趨勢？我看你們記者都系著。”
“是護(hù)身符?！蔽曳瓊€白眼。
“紅色在戰(zhàn)場上最容易辨認(rèn)，也容易找到?！?/p>
他點頭，沖我行了個軍禮：“謝允，中國維和工兵連?！?/p>
“溫酌，《環(huán)球前線》記者。”
我按下快門，拍下了他站在裝甲車旁的樣子。
這張照片傳后來獲得了荷賽獎，標(biāo)題是《戰(zhàn)爭與微笑》。
沒人知道，從那天起，我的鏡頭總是有意無意地尋找謝允的身影。
而他，也總是很巧的會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我們不說話，卻在找到對方后相視一笑。
像是與生俱來的默契。
7
真正熟絡(luò)起來是在兩個月后。
那天我在難民營采訪到很晚，回程時吉普車拋錨了。
“需要幫忙嗎？”
我轉(zhuǎn)身，謝允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后。
肩上挎著步槍，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們維和部隊還兼職道路救援？”我嘴硬道。
“只救不要命的記者?！?/p>
他蹲下來檢查輪胎：“爆胎了，我車上有備用的?！?/p>
換胎時，他突然問：“為什么做戰(zhàn)地記者？”
我望著遠(yuǎn)處燃燒過后的村莊：“為了讓世界看到真相，不只是冷冰冰的死亡數(shù)字，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p>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爸說，”
我笑道：“叔叔說的對?！?/p>
換胎的過程很快。
天完全黑下來時，我們已經(jīng)坐在他的裝甲車?yán)?，往基地駛?cè)ァ?/p>
“你不該單獨行動?！敝x允突然說。
“上周政府軍和反對派又交火了?！?/p>
我聳聳肩：“新聞不會自己跑來找我?！?/p>
他盯了一眼我手腕上的紅絲巾。
“得虧你系著這么顯眼的東西，我巡邏時看到這個顏色，就知道是你?！?/p>
裝甲車顛簸了一下，我撞到他肩膀上。秦岳身上有火藥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奇怪的是，并不難聞。
“為什么對我這么關(guān)照？”我半開玩笑地問。
裝甲車頂?shù)臒艄夂馨?，但我還是看到他耳朵紅了。
“職責(zé)所在?！彼驳卣f。
我抿嘴笑。
我知道，他根本不是【恰好路過】。
自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后，他和他的小隊就經(jīng)?！厩『谩砍霈F(xiàn)在我采訪的區(qū)域。
我們的關(guān)系在一直在槍聲中升溫。
每次我去前線，總能看到秦岳和他的小隊。
有時候他會板著臉訓(xùn)斥我太冒險，有時候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點個頭。
但每次離開前，他都會檢查我手腕上的紅絲巾是否系好。
8
五月份的一個夜晚，我在基地外的小土坡上找到獨自站崗的秦岳。
南蘇丹的星空美得驚人，銀河像被打翻的鉆石，灑滿整個夜空。
“偷懶？”我坐到他身邊。
他笑了笑，沒否認(rèn)。我們沉默地看了一會兒星星。
“為什么來這里當(dāng)兵？”我問。
秦岳的表情變得遙遠(yuǎn)："我爸是老兵，也是因為他那句話，軍人最大的榮譽不是殺人，而是救人，我感覺這里需要我?！?/p>
他頓了頓：“你呢？跑到這么危險的地方做記者，不害怕嗎？”
“我也覺得這里需要我，需要我們把真相報道出去?！?/p>
他轉(zhuǎn)過頭看我，眼睛在星光下格外明亮。
那一刻，我知道有什么東西改變了。
當(dāng)他的唇碰到我的時，我聞到了火藥和汗水之外的味道。
是沙漠里罕見的雨水，干凈而珍貴。
“這違反規(guī)定?！蔽峭旰?，他低聲說。
“那就別被人發(fā)現(xiàn)。”我笑著又重新吻上了他。
9
十一月，我約好了采訪對象，卻在采訪后被困在了暴亂里。
謝允帶著一對人就殺了過來，硬是在槍林彈雨中將我塞進(jìn)了皮卡里。
當(dāng)然，我也挨了他一頓訓(xùn)。
他繃著臉任我怎么道歉，他都始終不理我。
我突然喊道：“停車！”
謝允一個急剎：“怎么了？”
我跳下車，指著天空：“流星！快許愿！”
他無奈地下車，站在我身邊。
流星劃過天際的瞬間，我許了個愿，睜眼時發(fā)現(xiàn)他正看著我。
“你許了什么愿？”我問。
他湊近一步，呼吸噴在我耳邊：“違反軍紀(jì)的事。”
然后他吻了我。
在炮火連天的朱巴，我們隱瞞了戀情。
他送給我一條新的紅絲巾。
晃眼看上去跟大家都是一樣的，只是絲巾的邊緣，縫著一朵一朵的小紅花。
絲巾成了我們的暗號。
系在左手表示安全，系在右手代表危險。
打兩個結(jié)代表想念，三個結(jié)代表我愛你。
然而悲劇發(fā)生在三天前的午后。
我們接到消息，反對派正在屠殺一個村莊的平民。
我和攝影團(tuán)隊立刻趕往現(xiàn)場，謝允的小隊負(fù)責(zé)護(hù)送。
途中，林夏私底下給我指派了任務(wù)，讓我和另一名攝影先去。
他們則悄悄繞后，看看能不能拍到武裝軍隊。
正面拍攝其實是很危險的，但也能最近的拍到真是的場景。
我雖猶豫，但我們的工作就是這樣。
所以我還是答應(yīng)了。
我跟謝允說了，讓他和林夏他們一組。
謝允反對。
“太危險了?！?/p>
他抓著我的手腕：“讓男記者去?！?/p>
我晃了晃紅絲巾：“戴著這個呢，是護(hù)身符?！?/p>
那是我最后一次對他笑。
我們趕到的時候，村莊已成廢墟。
我和攝影師先下車，另一名軍人貼身保護(hù)我和攝影師。
謝允則留在車旁邊觀察環(huán)境。
我們剛架好設(shè)備，我就聽到了汽車引擎的轟鳴。
沒有任何思考，完全是肌肉記憶，我立馬往車那邊跑。
“汽車炸彈！隱蔽！”謝允的吼聲撕破空氣。
我記得的最后一幕是刺眼的白光，和謝允朝我撲來的身影。
但在爆炸前的瞬間，我用力推開了他，我擋在了他的前面。
熱浪像巨人的手掌，把我狠狠拍在地上。
那時候，我還沒有死，只是渾身劇痛，說不出一句話來。
直到我被謝允推開，才斷了氣。
攝影師和另一名軍人沒有幸免于難，一起死在了這場爆炸中。
10
幾天后，隊里要安排人去爆炸的地方清理遺物。
謝允也跟著一起去了。
他站在我曾經(jīng)死去的地方，一動不動。
戰(zhàn)友拍了拍他的肩：“別找了，謝隊，那場爆炸后，沒人活下來?！?/p>
他有些茫然：“我...要找誰？”
士兵抿了抿唇，似乎是想到了他失憶了，只是搖了搖頭便離開。
謝允卻突然蹲下身，手指深深插進(jìn)焦黑的土里，聲音沙啞。
“可我總覺得......我丟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p>
我站在他面前，想摸他的臉，手指卻穿了過去。
“你丟了我?！蔽艺f。
可他聽不見。
11
我的尸體明天會和另一名攝影師一起火化。
林夏站在我的尸體面前，看了許久。
我坐在冰冷的停尸床上，茫然的看著她。
她不害怕嗎？我死的那樣...七零八落...
“對不起?！?/p>
忽然間她開口，在空蕩蕩的停尸房里響起聲音來，倒是嚇了我一跳。
“是我對不起你，溫酌，但我必須這么做?！?/p>
她取下手腕上的紅絲巾，握在手心里。
我湊近才看到，那條絲巾是我的。
絲巾邊緣的小紅花格外刺眼，上面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
我有些憤怒，罵道：“我都死了你還偷我的絲巾，還騙我的男朋友，林夏你怎么是這種卑鄙小人！”
“我知道你怨我?！?/p>
我猛地捂著嘴，她聽到了？
“當(dāng)時給你安排任務(wù)，我確實存了私心，我想跟謝允一組，只是我沒想到他還是選擇保護(hù)你，我也沒想到你們會遇到偷襲?！?/p>
“是我對不起你，可你...已經(jīng)死了，謝允還活著?！?/p>
“你是知道我喜歡他的，我會替你照顧他，我也會代替你，活下去?！?/p>
“其實我不想偷這條絲巾，我恨不得燒了它，我嫉妒你，但是如果沒有這條絲巾...”
“溫酌，你知道嗎？”
她低聲說：“謝允在路上暈過去的時候，在喊你的名字?！?/p>
“可他失憶了?！?/p>
林夏的手指輕輕撫過紅絲巾上的血跡。
“軍醫(yī)說他可能永遠(yuǎn)都想不起來...所以我想，既然你已經(jīng)不在了，為什么他心里的那個人不能是我？”
我飄在她身旁，冷冷地看著她。
附在她耳邊說：“因為你不配！”
可她聽不見。
12
謝允總是會突然間停下腳步，然后盯著某個角落發(fā)呆。
那些都是我曾經(jīng)站過的地方。
他偶爾會對空氣說話。
“我最近總是夢到一個女人，她在火光中推開了我，可我每次想抓住她，她就消失了?！?/p>
我拼命喊：“是我啊！謝允，是我！”
可他只是揉了揉太陽穴。
林夏此刻便會恰到好處的出現(xiàn)在他的身邊。
然后對他說。
“是我，我們一起出生入死過，所以你會有這樣的記憶?！?/p>
謝允總是茫然的看著林夏的臉，許久才嘆氣道。
“對不起，我都忘了?！?/p>
他怔怔的望著林夏手腕上的紅絲巾。
眼淚突然砸在那條紅絲巾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林夏拍了拍他的胳臂：“你該休息了。”
謝允搖頭，固執(zhí)地攥著紅絲巾：“我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
林夏皺著眉，安撫著謝允的后背。
嘴里輕聲呢喃：“明天，明天就都結(jié)束了。”
13
第二天清晨，我的尸體被推往火化間。
謝允突然沖了進(jìn)來。
他臉色慘白，額頭上全是冷汗，像是剛從噩夢中驚醒。
“等等！”
他攔住工作人員：“她是誰？讓我看看?！?/p>
工作人員有些猶豫：“你還是不要看了，她...不完整...”
謝允渾身一滯，卻還是朝我伸出手來。
我也想去攔，我不想讓他看到殘缺的我。
白布被掀開的瞬間，謝允的瞳孔劇烈收縮。
他顫抖著伸出手，輕輕碰了碰我已經(jīng)冰冷的臉頰。
“我認(rèn)識你...”
他低聲說：“我一定認(rèn)識你...”
林夏站在門口，臉色比死人還難看。
工作人員很為難，看了一眼門口的林夏：“林記者...怎么辦？”
林夏走了進(jìn)來。
“謝允?！彼p聲說：“該吃藥了?！?/p>
謝允抬頭看她，眼神陌生而冰冷：“她是誰？”
林夏看到他的眼神，手一抖，垂下頭：“她是我們的同事，出事那天，你和她還有另一名是攝影師一組的。”
謝允不相信：“只是同事？”
林夏有些生氣：“當(dāng)然，不然你以為她是誰？謝允，這條絲巾是你給我，你忘了我沒關(guān)系，但你不能忘了這條絲巾！”
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重，她又軟下聲音。
“你會對她印象深刻，是因為當(dāng)時是她執(zhí)意要去前方正面拍攝，才導(dǎo)致的這場悲劇...”
14
林夏告訴謝允，出事那天，是她和謝允一組。
而我是和大部隊一組的。
但我想要立功，想要正面拍到難民的苦痛，所以不顧危險，執(zhí)意要去前面正面拍。
即使所有人都勸過我，但我依舊不聽。
沒辦法，謝允作為隊長，必須保證每一個記者的安全。
便帶上了一個隊員跟著我走了。
結(jié)果我們真的就遇到了埋伏，另一名隊員為了救我，跟著我一起被炸死。
而謝允離的遠(yuǎn)，所以在跑過去的時候也被炸彈波及。
爆炸的氣流將他一起推到了我的尸體身邊，還造成了他的腦損傷。
謝允坐在病床上，聽著林夏的敘述，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條紅絲巾。
“所以?！?/p>
他聲音沙啞：“溫酌是自作自受？”
林夏的指尖掐進(jìn)掌心，卻面不改色：“是，她太想立功了。”
謝允沉默了很久，最終點了點頭：“我知道了?！?/p>
林夏松了口氣，嘴角微微上揚。
15
當(dāng)晚，謝允在整理裝備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槍彈匣總是習(xí)慣性裝在右側(cè)。
這很奇怪，因為他是左撇子。
“為什么...”他皺眉，試著用右手握槍，動作竟流暢得像是練習(xí)過千百次。
第二天巡邏，林夏跟著謝允一起拍照片，謝允本能地護(hù)住身后。
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是林夏，不是那個總扛著相機(jī)的身影。
他愣了半晌。
“你以前...會站在我右側(cè)?！彼[起被陽光刺痛的眼睛。
林夏慌亂調(diào)換位置，卻踩到探測線。
警報響起時，謝允想起有人曾說，走右邊靠里面，這樣盡量不會給他制造麻煩。
好像就是那個總說“要讓世界看見真相”的姑娘。
她到底是誰？
16
夜里謝允在檔案室里看資料。
我在他的身后飄來飄去。
以前我活著的時候，最喜歡跟他一起窩在檔案室里。
那時候，謝允總是坐在那張掉漆的木桌前，專注地翻著任務(wù)報告。
眉頭微蹙，指尖偶爾在紙頁上輕輕敲打，像是在思考什么。
而我，永遠(yuǎn)靜不下心來。
我會把當(dāng)天的照片和報道寫出來后，就開始去招惹他。
“謝隊長?！蔽遗吭谧肋?，指尖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臂。
“這份報告你都看三遍了?！?/p>
“嗯?！彼^也不抬，聲音低沉：“所以？”
“所以~”我拖長音調(diào)，故意湊近他耳邊。
“你是在等我打擾你嗎？”
他的筆尖頓了一下，墨水在紙上暈開一小片。
“溫酌。”他嘆氣，卻藏不住嘴角那點弧度：“我在工作?！?/p>
“我知道啊?！?/p>
我笑嘻嘻地伸手，指尖沿著他繃緊的小臂一路滑到手腕：“可你的心跳變快了?！?/p>
謝允突然合上文件，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將我拽到他腿上。
“既然你這么閑?！彼暮粑鬟^我耳尖。
嗓音低得像是某種危險的警告：“不如幫我整理資料？”
“怎么整理？”我故意裝傻，手指卻已經(jīng)不安分地鉆進(jìn)他的作戰(zhàn)服領(lǐng)口。
他低笑一聲，手掌扣住我的后頸，將我壓向自己。
“就這樣整理?！?/p>
后來，那些泛黃的紙張散落一地，無人問津。
謝允的唇貼在我唇邊，呼吸灼熱：“我想跟你結(jié)婚?！?/p>
“我愿意?！?/p>
一陣嘆息。
如今，我飄在同樣的位置，看著謝允獨自翻著那些資料。
他的指尖停在一頁上，那里有一個小小的咖啡漬。
是我那天不小心打翻杯子留下的。
他的眉頭皺起，像是想起了什么，卻又抓不住。
我飄到他身后，輕輕環(huán)住他的肩膀，盡管他感覺不到。
“謝允。”我低聲說：“你曾經(jīng)在這里吻過我。”
可檔案室里，只有紙張翻動的聲音。
17
早上謝允坐在營地外的石頭上擦槍，林夏走過來，遞給他一杯熱茶。
“謝謝?！彼舆^，習(xí)慣性地吹了吹熱氣，然后突然頓住。
“怎么了？”林夏問。
謝允盯著茶杯，眉頭緊鎖：“...你不加糖？”
林夏一愣：“什么？”
“咖啡?！敝x允抬頭看她，眼神困惑，“我記得...你不是喜歡加糖嗎？”
林夏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喜歡加糖，但她不喜歡。
18
我其實不愛咖啡，但是謝允愛喝。
他說來了這里，一杯咖啡已經(jīng)很奢侈了。
所以我總愛搶他的黑咖啡，但是黑咖啡很苦，所以我總當(dāng)著他的面丟三塊方糖。
他每次都皺眉：“齁不死你。”
卻會在下次泡咖啡時，默不作聲多拿幾塊糖備著。
林夏只知道我和謝允的日常，但她不知道我和謝允之間的習(xí)慣。
面對謝允的疑惑，林夏的嘴角微微抽搐：“醫(yī)生說你最近要控糖...”
謝允抿了抿唇，依舊盯著林夏。
林夏突然搶過杯子，咖啡潑在兩人之間的沙地上，洇出深色痕跡。
她聲音發(fā)顫：“謝允，你最近總是...”
遠(yuǎn)處傳來集合哨聲。
謝允深深的看了林夏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留下林夏一個人站在清晨的風(fēng)沙里，臉色蒼白。
我慢慢飄到她身邊，湊在她耳邊說。
“看吧，偷來的感情，遲早是會露餡的。”
19
兩個月后，謝允的傷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
再一次被派任保護(hù)記者安全。
這次還是去難民營拍攝。
路上，林夏坐在謝允的身邊，柔聲說：“還是你坐在我身邊我才安心，上一次你就沒有陪在我身邊?！?/p>
車子搖搖晃晃，晃得人頭暈。
謝允看了林夏一眼，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什么都沒說出口。
他的記憶像被炸碎的鏡子，只剩下零散的碎片。
而面對林夏，即使她說再多跟謝允的回憶，那都不是她的。
所以謝允會對她感到陌生。
見謝允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林夏識趣的閉上了嘴。
手心摩挲著手腕上褪色的紅絲巾。
下車后，林夏寸步不離地跟著謝允，像影子一樣黏在他身邊。
謝允微微皺眉：“你不去采訪嗎？”
林夏愣了愣，隨后笑著說。
“有別的同事會去采訪的，我跟著你就行?！?/p>
謝允抿了抿唇。
“還記得嗎？”林夏微微一笑。
“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難民營。”她輕聲細(xì)語地編織謊言。
“那時候在拍攝，你說我站的太靠前了，將我拉了回來?！?/p>
謝允皺眉：“真的嗎？我記得好像...”
“記得什么？”林夏緊張地追問。
謝允搖頭：“不，沒什么?！?/p>
他揉了揉太陽穴，“只是有個模糊的畫面...星空下，有人讓我許愿...”
林夏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復(fù)：“那是去年流星雨的時候，你忘了嗎？我們一起去營地外看的?！?/p>
我在旁邊冷笑。
那明明是我和謝允的記憶。
去年十一月，獅子座流星雨爆發(fā)，我和謝允在一起。
我們在流星雨下，沙漠里接吻。
但現(xiàn)在，這些回憶都被林夏偷走了。
正說著，遠(yuǎn)處傳來尖銳的槍聲。
謝允條件反射般將林夏拽到身后，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
混亂中，林夏的紅絲巾被勾住，猛地從她手腕上扯落。
謝允彎腰去撿，手指觸到絲巾邊緣的瞬間，看到了繡在上面的小紅花。
劇烈的疼痛如電流般竄過大腦。
一張看不清楚的臉在他腦中炸開。
他送給我一條新的紅絲巾。
“這邊緣的小紅花是我縫的，只有你有，獨一無二的紅絲巾。”
“以后，這條絲巾就是我們的暗號。”
“系在左手表示安全，系在右手代表危險。”
“打兩個結(jié)代表想念，三個結(jié)代表我愛你。”
謝允不受控制地呢喃：“三個結(jié)是...我愛你...”
林夏臉色煞白，慌亂地去搶絲巾：“你在說什么？”
謝允茫然的看著林夏，突然問：“你是誰？”
20
難民營的夕陽將謝允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剛才有一瞬間，想到了一些東西，他覺得林夏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可林夏說，他這是精神處于緊張狀態(tài)，所以才會這樣。
他站在裝甲車旁給孩子們分發(fā)物資，動作機(jī)械而熟練。
林夏在不遠(yuǎn)處調(diào)試相機(jī)，時不時抬頭看他一眼。
我飄在謝允身后，忽然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觸碰到一個孩子的紅頭繩時微微一頓。
“紅色的...”他低聲喃喃，眉頭緊鎖。
孩子仰起頭，用?朱巴阿拉伯語問：“叔叔，你在看什么？”
謝允像是被驚醒，勉強(qiáng)笑了笑：“沒什么，只是想起...”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越過孩子的肩膀，死死盯著遠(yuǎn)處。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是去年我和他一起搭過帳篷的空地。
此刻，一個女記者正系著紅絲巾站在那里，風(fēng)吹起絲巾一角，像跳動的火焰。
謝允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
他大步走向那片空地，完全沒注意到林夏在身后喊他的名字。
“謝允！”林夏小跑著追上來，抓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兒？”
他甩開她的手，眼神渙散：“那里...有人...”
林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色瞬間煞白。
空地上除了風(fēng)卷起的沙塵，什么都沒有。
“沒有人?！彼曇舭l(fā)抖：“那里什么都沒有?！?/p>
謝允卻像著了魔，徑直走到空地中央。他蹲下身，手指撫過干燥的土地，忽然渾身一震。
“流星...”他輕聲說。
“那天晚上...有人對我說...”
林夏沖過來拽他：“你記錯了！那是我和你...”
“不對！”謝允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那個人不是你！”
周圍的維和士兵和記者都停下了動作，疑惑地看向他們。
林夏強(qiáng)撐著笑容：“謝允，你太累了，我們回去吧。”
她伸手想拉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絲巾...”謝允盯著林夏的手腕，突然伸手抓住那條紅絲巾。
“這上面的血跡...不是你的?！?/p>
林夏臉色刷地變白：“你，你在說什么？”
謝允的手指摩挲著絲巾邊緣的小紅花，瞳孔劇烈收縮：“這朵花...是我縫的...給...”
他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太陽穴青筋暴起。
遠(yuǎn)處突然傳來爆炸的悶響，謝允像被雷擊中般僵在原地。
火光，熱浪，一個系著紅絲巾的身影撲向他。
“溫...酌...”這個名字從他唇間溢出時，林夏踉蹌著后退了兩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