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土坯房接二連三推開窗，棉襖裹著的身影從四面八方涌來。

曬谷場轉眼擠得跟下餃子似的，凍得通紅的手掌在寒風中亂揮。

“算我一個！我去！”

“這工錢比礦上還多五毛！還管飯吃！”

“東子帶俺們吃肉，俺就敢跟熊瞎子摔跤！”

“我爹當年是林場把頭，選我......”

趙鐵柱叼著鉛筆頭登記，牛皮本子被搶得嘩嘩響。

周衛(wèi)東抱臂倚著石碾子，看霜霧在人群頭頂蒸騰成白煙。

日頭西斜時，曬谷場只剩滿地草鞋印。

趙鐵柱蘸著唾沫數(shù)名單，樂道：“二十八個壯勞力，夠使喚了?！?/p>

“差不多了，回吧?！敝苄l(wèi)東撣了撣肩頭冰碴，抬腳要跨門檻。

誰知就在這時候。

“咣當”一聲，木門被撞得直晃蕩。

柳春燕裹著大紅呢子褂沖進來，鬢角塑料海棠花顫巍巍的，活像雪地里炸開個炮仗。

周衛(wèi)東一看到這婆娘，眉頭就忍不住擰起來。

她來干什么？

晦氣！

柳春燕見周衛(wèi)東和趙鐵柱站在一起，一下子走上去，晃著屁股就把趙鐵柱給頂開了。

趙鐵柱眼珠子都瞪圓了，嚷嚷道：“你干什么？”

“走開，別打擾我和東子說悄悄話。”柳春燕翻了個白眼，就把趙鐵柱往門外推。

趙鐵柱看著柳春燕這幅模樣，心下都惡心得很。

他沖著屋子里喊了一句：“東子哥我在外邊兒等你！”

話音落下，人就溜之大吉了。

周衛(wèi)東嘴角都跟著一抽，這小子，碰到這騷狐貍就自個兒跑了？

他可不想和柳春燕待在一個屋子里。

周衛(wèi)東扭頭就要往門口鉆，誰知剛走到門口，大門就被柳春燕“砰”一聲給關上了。

柳春燕反手插上門閂，身子一扭就貼上來，胸脯子快蹭到周衛(wèi)東胳膊肘了，嬌滴滴道：“東子哥～”

她捏著嗓子像被人掐了脖子的老母雞，手指頭直往周衛(wèi)東手背上劃拉：“前兒是俺糊涂了，你大人有大量......”

周衛(wèi)東閃身躲開，后腰撞得桌子“咣當”響：“滾犢子！你比老子大五歲還喊哥？老子怕折壽！”

柳春燕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哎喲”一聲就撲到了地上。

可即便是摔了，還不忘擰的跟個麻花似的，把腰肢給露在外邊兒，就怕周衛(wèi)東看不著。

門外傳來趙鐵柱“噗噗”的憋笑聲。

周衛(wèi)東卻是看都不看，自顧自的要打開門。

柳春燕見他無動于衷，臉上頓時青紅交錯，咬著嘴唇裝委屈。

眼瞅著周衛(wèi)東就要出去了，她突然解開呢子褂最上頭的扣子，露出半截發(fā)黃的汗衫：“當家的消消氣～反正咱們早晚都是一家人.....”

她一邊說著，一邊踮著腳往前湊，劣質雪花膏混著汗酸味直沖人腦門：“要不，俺給你捶捶腿？”

“捶你奶奶個腿！”周衛(wèi)東抄起笤帚往門上砸：“你當老子是周大痦子？聞著騷味就往上撲？”

柳春燕假模假式抹眼淚，手指頭卻往周衛(wèi)東褲腰帶上夠：“你咋能這么說呢？當家的，俺是真心喜歡你的......”

“放你娘的羅圈屁！”

周衛(wèi)東一笤帚抽在她手背上：“你的喜歡值幾個錢？你怕是喜歡老子兜里的錢吧？”

“當老子沒見過痦子胎記？周大壯屁股蛋上長撮黑毛，生出來的崽子都帶痦子！你肚子里的種揣不住了，想讓老子接盤？”

柳春燕臉上的笑容僵住，哪里能想到周衛(wèi)東是個炮仗脾氣！

以前她這樣往男人身上撞，那都是一撞一個準兒的，怎么今兒個就拿不下周衛(wèi)東了？

可現(xiàn)在周衛(wèi)東又是打獵，又是蓋房子的。

真要傳出去了，十里八鄉(xiāng)上門相親的姑娘都能排到明年去。

到時候她柳春燕可怎么辦？

一想到這兒，柳春燕忍不住咬咬牙。

她豁出去就往周衛(wèi)東懷里撞，捏著聲音跟蚊子叫似的：“俺就稀罕你這暴脾氣！”

說完，她撅著涂了豬油的嘴要往周衛(wèi)東嘴上親，眨巴著眼睛道：“當家的，你夜里不憋得慌嗎？咱倆今晚就圓房......”

周衛(wèi)東抬腳踹翻條凳，柳春燕“哎喲”一聲撲了個空。

“要騷滾回周大壯炕上騷去！”他扯開嗓子沖門外喊：“柱子！把這破鞋扔糞坑里涮涮！”

趙鐵柱在門外笑的氣都喘不上來了。

感情這柳春燕過來，居然是想和周衛(wèi)東好上？

他東子哥除非眼瞎了，不然能看上這柳寡婦？

這話卻是讓柳春燕怒了，她翻身從地上爬了起來，面色猙獰道：“周衛(wèi)東，你敢這么對我！”

周衛(wèi)東翻了個白眼，鼻孔里哼出聲：“你誰??？老子還管你咋想？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柳春燕后槽牙咬得咯吱響，突然叉腰挺肚子：“你去屯子里打聽打聽！相親那天俺可是從你家門里哭著出去的！”

她手指頭快戳到周衛(wèi)東臉上，冷哼道：“現(xiàn)在全屯子都說你睡了俺不認賬！你要臉的話，趕緊把我娶回去?！?/p>

“喲呵！”

周衛(wèi)東氣樂了，一巴掌拍開她爪子：“老子躺炕上癱了一年，拿啥睡你？”

門外趙鐵柱笑得直捶墻：“東子哥癱那會兒褲腰帶都系不利索！還睡你！睡個毛！”

柳春燕臉上掛不住，扯著嗓子嚎：“反正俺就訛上你了！不把俺娶回家，看屯兒里哪個黃花閨女敢進你老周家門！除了我，沒女人肯跟你！”

“沒女人？你在搞笑呢？”

周衛(wèi)東掏掏耳朵，從兜里甩出沓糧票，悠悠然道：“明兒就起小洋樓，城里姑娘排著隊讓老子挑！”

說著，他把票子抽在柳春燕臉上拍的啪啪響：“你算哪根蔫吧蔥？”

“找誰都比你這破鞋寡婦強啊！”

柳春燕盯著漫天飛舞的糧票，眼珠子綠得冒油！

這些本該是她的！她的！

周衛(wèi)東還想娶別的小賤人來享受？

憑啥？

“周衛(wèi)東！”

柳春燕嗓子都劈了叉，撲上來就要抓他衣領，指甲在他臉上刮出三道血印子：“我最后問你一遍，娶還是不娶！”

“娶你奶奶！”

周衛(wèi)東揪著她后脖領往門外摜：“老子跟誰過都不找你！”

柳春燕踉蹌著栽進雪堆，紅呢子褂沾滿糞渣。

趙鐵柱蹲門檻上嗑瓜子：“我東子哥現(xiàn)在可是香餑餑，屯兒里姑娘能從村頭排到公社！”

“你一個破鞋寡婦？呸！給俺嫂子提夜壺都不配！”

這話氣的柳春燕直哆嗦。

好好好。

真讓新媳婦進門了。

這屯兒里就真沒她活路了！

周大壯不肯娶她，她名聲也壞了。

日后還怎么嫁人？

今兒個說什么，都得讓周衛(wèi)東娶了自己不可！

想到這，柳春燕突然發(fā)瘋似的撕開衣襟，白花花的胸脯子晃得人眼暈。

她赤著腳躥到曬谷場中央，抄起大喇叭就嚎：“非禮??！周家小子糟蹋人啦！"

鐵皮喇叭“滋啦”炸響，聲浪震得老槐樹直掉冰棱。

屯子里此起彼伏響起開門聲，棉鞋踩雪的“咯吱”聲從四面八方涌來。

“咋回事？哎喲這大白天的......”

“青天白日，就欺負婦女啊，周家小子也太不是人了！”

“周衛(wèi)東能瞧上柳寡婦？前兒不還拿笤帚攆她？”

“保不齊后悔了呢？柳春燕身段還是不錯的......”

人群圍成個密不透風的圈，哈出的白氣在寒風中結成霜。

趙鐵柱急得直跺腳：“這娘們兒瘋魔了！東子哥壓根沒碰她！”

見過不要臉的，他還是頭一遭遇到柳春燕這樣上趕著說人非禮的！

她一個破鞋，脫光了站面前周衛(wèi)東都不帶眨眼的！

哪兒來的臉說這話?。?/p>

柳春燕此時卻癱坐在雪地里，紅呢子褂裂到肚臍眼，凍紫的嘴唇直哆嗦：“他......他拽俺進屋......”

說到這，她突然捂住臉抽泣，指縫里漏出惡毒的光：“我衣裳都扯破了......俺沒臉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