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點眾小說APP
體驗流暢閱讀
第3章
苦讀書
濟川和江原女學(xué)之間的論辯興起之后,引來民間學(xué)術(shù)的密切關(guān)注。
昭予起初還能看得懂趙菀她們寫的話,等后來她們開始引經(jīng)據(jù)典時就不大能懂了。這場論辯本來是因她所起,可她卻像個湊熱鬧的,每天只知道誰又發(fā)文抨擊誰,全然不知她們究竟在說些什么。
自蓮池因她私自見了李時萱被罰后,她就不再去和李時萱說話了,也不敢招惹蓮池。
蓮池這人和她主子一樣的冷,平時都冷著臉,沒人見過她笑,就連她的睫毛都似結(jié)了一層霜。
就連年紀(jì)最大的柳絮也不敢和蓮池說話。
平日里沒人敢來拜訪昭予,就算到了門口,都被蓮池那張臉嚇了回去。
昭予看書看得發(fā)悶,求了蓮池允許出門去湖邊散步,也許因昭姝落水一事給瀝景落下了心理陰影,昭予在湖邊沒站穩(wěn)險些失足落下,被蓮池一把捉住。
蓮池身量比尋常女子稍高,又比昭予年紀(jì)大,昭予在她面前不過是個小女孩,就連重量都占不了優(yōu)勢。
昭予朝她調(diào)皮地眨眼,“我會泅水的?!?/p>
蓮池一把松開她,并不搭理。后來在亭子里遇到了李時萱,昭予可憐巴巴地望著蓮池,“我能去找時萱姐姐嗎?”
蓮池面無表情,“我陪你去?!?/p>
昭予其實也沒特別的事想問李時萱,無非是“時萱姐姐可曾入過女學(xué)?”
李時萱聽了失笑,“你這是存心取笑我呢?我自打記事起就待在那不正經(jīng)的地方了,哪來上女學(xué)的機會?”
昭予又問:“那可讀過書?”
李時萱說:“從小嬤嬤就叫我們讀《女德》,嬤嬤說,我們雖出身低下,但不可自暴自棄。原先以為是真心為我們好的,見的人一多,才曉得原來懂得些詩詞也不過為了吸引士大夫們的注意。
“我不愛讀書,心想男人喜愛就夠了,何必非飽讀詩書呢?所以也只讀了最通俗的孔孟。但要說起來,如今世情也是真不相同了,以前都說女子讀書無用,可現(xiàn)在女學(xué)盛行,只要讀過書,就不會被人欺負(fù)。”
昭予不曾想李時萱會如此坦白出身,這令她有些自慚形穢,好像自己一直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時萱又感嘆起自身,“你姐姐昭姝向來看不起我,我若有她那個命,她那智慧,還會去靠討好男人為生?”
昭予回屋后一直悶悶不樂,李時萱都讀過孔孟,這樣看來她倒真是瀝景所說的“無恥”。
女學(xué)間的罵戰(zhàn)愈演愈烈,眼看整個江原的女子都被牽扯其中,禍因自己而起,昭予也覺得自己不能再坐視不理。
恰逢江原議郎何鄄前來濟川述職,其女何其華與昭予曾同上女學(xué),算是閨中密友,在家里纏了父親好一番,何鄄才答應(yīng)帶她一同來濟川。
何鄄是向瀝景述職,何其華尋到見昭予的機會,兩人關(guān)上閨門,待何鄄述職完畢,也不見說完。
何其華的到來對昭予來說如同黯淡夜里的一束光。這深宅大院里人人像隔著一層霜,看得到,摸不透,實在寂寞。
何其華此番是帶著女學(xué)所有同學(xué)的心聲而來:“只要你一句話,我們也得用墨水淹死那趙菀!一個姨娘也敢給你下絆子,真當(dāng)我們江原女兒好欺負(fù)!”
昭予也有怨氣在心,平時這些話不敢和其他人說,眼下好不容易有了個能說話的人,她也憎惡地將心中郁氣全部撒出來:“原以為她是侯府的姨娘,又是個念過書的,眼界總會不一樣,誰曉得也是這般刻??!”
閨房話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用晚膳的時候二女才被迫開了門出去見人。
何鄄指責(zé)何其華:“秦賢侄如今是侯府夫人,日常不知要處理多少事,你還去打擾人家!”
何其華負(fù)氣對父親道:“昭昭嫁到濟川來,還有誰能陪她說話?她是侯爺夫人不假,可她也是我同窗?。 ?/p>
何鄄也拿這個寶貝女兒無奈,這一幕看得昭予好生羨慕。
她和何其華同樣的年歲,確已失去了承歡父母膝下的資格,被關(guān)在這深宅大院里,別說三年,這才一二個月,就受不住了。
何其華也只能留一夜,明早就得走,昭予諸多不舍,卻不敢表露出,她只能盡量裝著笑容,生怕何鄄回去告訴父親自己在這里是愁容滿面的。
晚上何其華想和昭予睡一處,昭予知道何鄄也得看瀝景的眼色,于是第一次張口求他。
萬幸,瀝景沒有為難她。
“昭昭,侯爺是不是對你不好,所以你這么不開心?”
昭予想,瀝景無所謂對她好與不好,自打成婚第一天起瀝景就告訴她,她們只有夫妻之名。
但這些話卻不能跟何其華講。
昭予道:“侯爺喜歡滿腹經(jīng)綸的女子,你也曉得我,一看到文字就發(fā)困。年紀(jì)也不夠,沒能與他談?wù)摰脑掝}?!?/p>
濟川無人不敬畏瀝景,何其華也是,但不管怎么說,她都站在昭予這邊。
“我們昭昭會斗蛐蛐會去爬樹,侯爺憑什么不喜歡!”
“可我不懂孔孟老莊,我也不會持家。”
“昭昭,你這樣說可就不對了。侯爺從前又不是不認(rèn)得你,怎會不曉得你是什么樣?”
何其華的話提醒了昭予。
瀝景其實也不是非娶她不可。昭姝沒了,他可以和別人訂婚,朝里文武臣子那樣多,總有個適合他的,何必非得是她呢?
不過她還沒能問出口,王府里就傳來好消息。王爺大病已愈,功勞全落在了昭予頭上。
她這才知道非得是她嫁給瀝景的原因。
王府有人算過她與瀝景的八字,八字相合而已,嫁過來為病重的黎王沖喜而已。
黎王身體既已痊愈,她也該見公婆了,瀝景從軍營里回來帶她去王府赴宴,同王爺王妃寒暄幾句,吃了六成飽就回府了。
王妃不是瀝景生母,瀝景與她并不親昵,走完形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離開。但是他沒叫任何人看出他的心急。
昭予看出來了,他不想應(yīng)付的時候,連眼皮都懶得抬。
奇怪的是她和瀝景明明沒怎么細(xì)致相處過,卻發(fā)現(xiàn)了他這個小習(xí)慣。
瀝景軍營里的事務(wù)繁多,昭予不大敢問他回門的事,原本已經(jīng)打算好自己回去了,直到回娘家前一夜,瀝景才派來蓮池說:“侯爺明日會同夫人一起回江原?!?/p>
昭予心道真是稀奇。
雖然她不知瀝景吃錯什么藥,但還是早早睡下,早早起床,只怕讓瀝景等她。想到會與瀝景同車,她提前溫習(xí)過了瀝景布置的課業(yè),以備車上有話和他談起。
秋雨替她上了胭脂,又選了件鮮艷的衣服。
昭予天生膚若凝脂,穿素服清麗,穿艷麗的顏色雍容,天生的好姿色。
只是濃艷的妝容掩不住她純真的眼神,柳絮又是欣慰又是遺憾,只在昭予的背后,敢與秋雨哭訴:“咱們二小姐真是命苦,女人不論高嫁低嫁,不就求一個體恤夫婿嘛!”
秋雨道:“侯爺日理萬機,怎能要求他像尋常男兒體貼?再說了,咱們姑娘堅強著呢。”
昭予一大早就在院里等,等了半炷香,又上了馬車等。
等到正中午,軍營里才派來人說,侯爺要她先走。
昭予從未等過人,為數(shù)不多的等待都給了瀝景。要等上一回,才知道等待的苦。
她惆悵地望著天,等待這么苦,原來是因為等的那個人他并不會來。
沒了瀝景,路上倒也輕松,一路上昭予同秋雨有說有笑,回了江原的秦府,見到父母就把一切愁云都拋之腦后。
秦尚是前朝太傅,曾輔佐兩朝君王,雖先朝覆滅,在百姓中亦是德高望重。秦尚雖尚儒,卻又容納百家的胸懷,亦不是個老迂腐。
秦母是也出身名家,年輕時是有名的才女。前朝滅亡后秦家來到了江原,為黎王所用,秦父放棄了為官的機會,夫妻二人開始在濟川大興教育,尤其秦夫人為女學(xué)的興起做出不少貢獻。
見到女兒,秦母問的第一句自然是:“侯爺待你好不好?”
“好是好,不過他太忙了?!?/p>
“侯爺胸濟天下,難免會忽視你,昭昭也要胸懷寬廣些?!鼻馗竸竦馈?/p>
昭予還是心疼父母,明明瀝景夜夜宿在消香坊,她卻要編這樣的謊言來騙父母。
倒是沒過多久,瀝景也趕到了江原。
昭予見到他的一刻,原本的好興致立馬消失。
這個人和她并不熟,卻又陰差陽錯成了自己的夫君。
新婚之夜他說過要她委屈三年,卻從未給過她開心的日子,反倒是牽動著她所有的愁緒。
瀝景來了,便輪不到她再和父母賣弄小女兒家的嬌憨,她聽著父母和瀝景談?wù)撛跐ㄐ陆▽W(xué)堂的事,沉沉欲睡。
等真入了夜回房,她洗漱都顧不得就倒在床上。
到底還是自己的床舒服。
沒舒服多久,瀝景也來了。
他閂好門,手持一只燭臺,向她靠近。
昭予揉著發(fā)酸的額頭,由躺著的姿勢變成坐姿。
屋里原本是關(guān)著燈的,昭予沒有留燈等人的習(xí)慣。瀝景手上的一豆昏燈,只照得亮那一截雪白的腳踝和一雙不余他巴掌大小的肉乎乎的小腳。
昭予挪到床邊,像是故意不讓他上床。
瀝景見她不肯讓,出聲道:“起開?!?/p>
昭予說:“這是我與昭姝的床,卻要和原本要成為她的夫君的人睡。”
姐妹共嫁一夫倒也不是罕見的事,但因為那是她要守護的昭姝,也是守護著她的昭姝,昭予尚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昭予顯然是不在乎什么三從四德的,她從未將瀝景看成自己的夫婿,更不曾懂得什么出嫁隨夫。
她只在乎昭姝。
瀝景覺得又可氣又好笑,他掌燈,身體前傾,二人的側(cè)影投在床幔上,好似交纏的模樣。
昭予立馬向后閃躲,瀝景卻只是伸手去拿枕頭。
“我睡地上?!?/p>
他這一退讓,令昭予覺得自己怎么做都是錯。
她下床,踩上繡鞋,跑到柜子前去抱來一副床褥,遞給瀝景,“我以前打地鋪用的?!?/p>
“嗯?”
瀝景抬眼。
昭予解釋道:“姐姐有時候睡得淺,又不敢一個人睡,我怕打擾到她就睡地上?!?/p>
“哦……”瀝景拉長音,狹長的眸子微瞇,掩住其中情緒。
昭予正準(zhǔn)備旋身回床上,卻聽他道:“既然你習(xí)慣席地而睡,那你睡地上,我睡床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