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街檐邊，我看著水洼里的自己有些震驚。

這是誰？

怎么臉上這么多皺紋，眼神這樣蒼老，頭發(fā)如此花白。

記憶里，我還是那個剛滿十八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小姑娘。

我家做燒餅，生意好的不得了。

繼承了爸爸的手藝，我也繼承了家里無數(shù)的財產(chǎn)。

后來，陳建平出現(xiàn)了，

一個從小山村繼承父親工作的煤礦工人。

他主動和我告白。

給我在泛黃的工廠值班日志本上寫詩。

他告訴我，他的夢想是教書育人，未來做出一番大事業(yè)。

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了。

我尊重他，支持他的夢想。

陳建平從此辭了職專心在家學(xué)習(xí)。

一學(xué)就是這么多年，直到現(xiàn)在，一個老年大學(xué)文憑也沒考出來。

可他是文人。

文人的手怎么能做家務(wù)，忙于生計呢。

他曾經(jīng)笑著說我是做粗活的下等人。

“你知道在古代，伙夫是最低賤的嗎？”

“你當(dāng)了一輩子文盲，我怎么和你有共同語言！”

可為了養(yǎng)家。

我只能賣燒餅，只會賣燒餅。

沒人告訴我這是錯的。

會在年老的時候，被一家人嫌棄成這樣。

我一個人擺著燒餅攤，維持著家中五十多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

直到現(xiàn)在，我沒了家。

我被趕了出來卻不知道該去哪里，整天睡在我的燒餅車?yán)铩?/p>

白天出攤。

路過的人同我打招呼。

“建平媳婦，”

“愛玲媽，”

“昊昊奶奶?！?/p>

我烤燒餅的手被爐子燙了一下，忽然恍惚。

賣了六十多年燒餅，小鎮(zhèn)的人們好像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

在他們心里，

我沒有自己的名字。

閑下來的時候，我會偷偷去廣場看看家人。

看著趙建平摟著陳婉君翩翩起舞，衣袂飄飄。

看著外孫和女兒親昵的挽著她，噓寒問暖，語氣親昵。

我忍住眼淚，腳背上的泡噗嗤一下破了。

流了好多膿水，疼得我撕心裂肺。

陳婉君忽然扭頭，她看見了我。

像一只孔雀，仰著脖頸微笑著走了過來。

“你就是建平老師曾經(jīng)的愛人吧?！?/p>

“我叫秦玉蘭?！蔽逸p輕說出自己的名字。

“媽，你來干嘛！你能不能過自己的日子，別整日來偷窺我們！”

女兒快步?jīng)_過來擋在她面前。

秋風(fēng)呼嘯，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雙腿間忽然就濕了。

生女兒那年，我留下很多后遺癥。

外孫捏著鼻子在廣場里邊跑邊大叫，”臭奶奶尿褲子啦！尿褲子啦！”

所有人都朝我看來。

我難堪的后退兩步。

陳婉君捂住鼻子，聲音里含著笑意，”你沒事吧？”

趙建平注意到這里，幾乎是沖了過來狠狠推了我一把。

“你要干嘛！我都說了讓你滾！你自己不要臉，別怪我不給你留面子！”

我滾下臺階，這一次水泡徹底破了。

連皮帶肉，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