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碰巧不用值班，便坐公共汽車去大酒店找林茉。

大姑姐讓司機(jī)開著車，繞著城郊和市中心走了一遍。

她一邊看風(fēng)景，一邊跟我聊天。

她的心思七彎八繞，我也不知道她具體要問什么。基本都是她問我答，然后順著話題聊開去。

中午時分，她讓司機(jī)送我回醫(yī)院。

“這邊也有林家的產(chǎn)業(yè)，明天我得順道過去看看。下午把你們的事商量好，爭取周末前辦妥?！?/p>

我微愣，本想仔細(xì)問問商量什么事，司機(jī)早已踩著油門離去。

司機(jī)非常有禮貌，自我介紹道：“少夫人，我姓夏，今年四十五歲。我在老宅那邊當(dāng)司機(jī)十幾年了，大伙兒都喊我‘老夏’?！?/p>

我微笑：“老夏，你好。你喊我‘小漫’就行，不用喊什么‘少夫人’?！?/p>

“不行不行?！崩舷拿u頭：“少夫人你是老板之一，我哪里好怠慢！”

我對這個稱呼有些不習(xí)慣，干脆道：“我是阿秉的太太。要不，你喊我‘太太’吧?！?/p>

老夏見我堅持，只好從善如流喊“太太”。

大姑姐的專車是進(jìn)口豪華轎車，黑色低調(diào)卻難掩奢華貴氣。

九十年代初大街小巷仍以自行車為主，摩托車偏少數(shù)。畢竟一輛日系本田或鈴木王都得過萬價格，不可能每家每戶都買得起。

轎車就更少了，所以不管去到哪兒都是目光焦點，尤其是少之又少的進(jìn)口豪車。

此時的進(jìn)口轎車十分昂貴，關(guān)稅也重，一般都得二十來萬甚至更高。

老夏熱情介紹：“這輛豐田車是上個月大小姐剛買來的，足足花了七十多萬。大小姐說新人辦事要用新車，所以這輛車第一回跑長途，就是來海濱城接少爺和太太。”

我默默然。

價格大幾十萬的豪車接兩個工資湊起來不到幾百塊的新人——不得不說大姑姐真是太客氣了呀！

沒到醫(yī)院門口，我趕忙喊停司機(jī)。

在路旁悄悄下車，然后繞過馬路對面走幾百米后再進(jìn)醫(yī)院大門。

幸好沒人瞧見。

此時已經(jīng)接近上班時間，科室的同事們都在埋頭刷刷寫寫，低聲聊著話。

我換好衣服，跟眾人打了招呼。

護(hù)士長李姐敲了敲門，讓大伙兒下午打起精神，說是院里的領(lǐng)導(dǎo)今天例行檢查，快往我們這邊來了。

眾人不敢偷懶，麻利蹲守崗位去了。

“顧醫(yī)生！”一個小護(hù)士喊：“有人找！”

我走出辦公室門口，瞧見黃鑫的老婆蔡芳芳正紅著眼睛走過來。

“......大嫂，你怎么來了？”

我對后媽那家子都不怎么喜歡，包括這個慣會扮柔弱裝可憐的大嫂。

黃鑫和她本來都是工廠工人，誰知去年廠子破產(chǎn)，兩人都下崗了。

自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忙著跟婆婆洪梅為我張羅對象，積極得不得了。

蔡芳芳低聲：“小漫......嫂子有事找你說?！?/p>

我示意走廊的綠色長凳，道：“大嫂，先坐吧?！?/p>

蔡芳芳坐了下來，隨后從口袋里取出一條手帕，擦了擦原本沒有淚珠的眼角。

“小漫，聽咱爸說......你已經(jīng)跟那個軍人領(lǐng)證。媽昨晚知道后哭了整整一個晚上。她就你這么一個閨女，擔(dān)心你以后會挨窮受苦，難受得一個勁兒掉眼淚。”

我無語了。

后媽對我這么好？

我活了兩輩子竟都不知道呀！聽得我雞皮疙瘩一陣接一陣冒。

蔡芳芳吸了吸鼻子，低聲：“小漫，你還年輕不懂事。現(xiàn)在電視電影上的那些港風(fēng)情情愛愛多如麻，年輕人看多了就容易受誤導(dǎo)。你說你，多好的女孩子......咋就那么想不開。嫁錯了人，你會后悔一輩子的。”

我點點頭。

上輩子離婚，我確確實實后悔了一輩子。

蔡芳芳低低嘆氣：“小漫，我讀書不多，可我好歹也讀到初中畢業(yè)，又嫁過人，經(jīng)歷多了，懂的肯定也比你多。咱女人吶，頭腦發(fā)熱暈乎乎就嫁了，哪里知道婚后生活的瑣碎和煩惱——”

“大嫂，你究竟要說什么？”我淡聲打斷她，解釋：“現(xiàn)在是上班時間，我沒法在這里跟你閑聊?！?/p>

蔡芳芳微窘，怯怯看著我。

“小漫，嫂子本來不該來勸你的，但我和婆婆是真心為你好。你沒當(dāng)過家，不知道柴米油鹽多貴，平時過日子多難。你挑的對象太窮，將來只會拖累你一輩子?！?/p>

我搖頭：“他不窮，他每個月的工資比我還多。你們放心，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絕對沒問題?！?/p>

林秉有單獨宿舍，一日三餐能在單位食堂吃，各種餐補(bǔ)和生活補(bǔ)貼比中心醫(yī)院這邊還要好。

他入伍多年，早已習(xí)慣勤儉樸素生活。而我也不是愛亂花錢的人。

“我們有地方住，有固定工資領(lǐng)，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p>

蔡芳芳可憐兮兮看著我，低聲：“小漫，家里......現(xiàn)在不好過。咱爸他一個月工資只夠家里開銷。你二哥阿森還是臨時工，那么點工資還不夠他買煙買衣服。我和你大哥下崗大半年，至今工作都還沒著落。你讀書多，單位好，我們本來都指望你來著?！?/p>

我故意裝傻，反問：“我一個月加津貼和各種小補(bǔ)貼最多兩百多塊，至少一百五十塊拿回家，月月不落。難道這樣還不夠？”

“不......”蔡芳芳壓低嗓音：“家里總靠你拿工資補(bǔ)貼也不是長久之計。我和你大哥終歸還得靠自己。如果你對象能幫我們落實工作，幫阿森轉(zhuǎn)正，家里肯定會輕松好些。”

我：呵呵！

口口聲聲說要靠自己，卻要人家?guī)椭夜ぷ鲙椭D(zhuǎn)正！

演戲嗎？誰不會呀！

我嘆氣搖頭：“大嫂，我那對象他只是一名小小軍人，不是什么大領(lǐng)導(dǎo)。而且他不是本地人，認(rèn)識的人寥寥無幾，哪有什么本事能為你們找工作?！?/p>

她和黃鑫兩人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嫌棄碼頭公司太累，嫌棄紡織廠太忙，嫌棄做小買賣丟臉，不然何至于到現(xiàn)在一直沒找到工作。

黃鑫總以為自己本領(lǐng)大，想一步登天當(dāng)大領(lǐng)導(dǎo)。黃森則偷懶愛?；?，每份工作都干不到幾個月。

蔡芳芳聽完，總算露出真面目。

“小漫，這樣的人你哪能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