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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顆糖
叢蔚挎著小包跟紀(jì)敏走出家門的時候,十分淡定。
紀(jì)敏扯了兩下自己的臟辮,湊過去問:“我們又不熟,你就這么跟我出來,不怕我把你給賣了嗎?”
叢蔚從小包里掏出手機(jī),打了幾個字:“你不會。”
紀(jì)敏一愣,一向伶牙俐齒的大姐頭突然就不知道要說什么了,甚至有些復(fù)雜。還沒有人給予過她這樣無緣無故的信任,好像就是篤定了她不會做什么不好的事。
這種感覺,沒法表達(dá),但就是像被人用纏了羽毛的繩子束縛住自己,不疼不癢,但卻讓你心甘情愿地被限制,可能只是因為那一點點善意和溫柔。
在校門口那會兒,叢蔚就有感覺,紀(jì)敏沒有惡意。
紀(jì)敏對她,可能更多是好奇,可為什么會好奇,這種好奇從哪兒來,她就想不通了,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有種東西叫做“眼緣”。
她當(dāng)然想不通,畢竟早上課間操的那“高傲”一眼,她自己壓根什么都不知道。
近九點的夜色已然濃郁起來,平倉江邊的酒吧一條街是極熱鬧的,霓虹成燈海,整條街的蔓延下去,耳邊是興奮、狂熱的聲音。
家家酒吧門口都有人站著,對過往的人拉著生意。
紀(jì)敏熟門熟路,帶著叢蔚穿過地面上的光帶,大老遠(yuǎn)就有人沖她打著招呼。
“敏姐,今兒光顧哪家???”
“喲,還帶了小尾巴,看著挺清純啊。”
“今天酒吧打折,敏姐賞個臉唄?!?/p>
……
仿佛回家似的,每家店都跟紀(jì)敏那樣地熟悉,她沿路打著招呼,如魚得水。
叢蔚跟在紀(jì)敏身邊,說不出害怕不害怕,就是有幾分渾身不得勁,似乎這樣的環(huán)境讓她有些不能適應(yīng),就像是無形的一個籠子,“哐當(dāng)”把她籠住了。
不少人看過來,目光黏在她的臉上、身上,他們看著她的表情,充滿著戲謔和調(diào)笑,就像是在看馬戲團(tuán)里的猴兒。
她伸手扯了扯紀(jì)敏的衣擺,想把手機(jī)屏幕遞給她看。
紀(jì)敏抓了抓她手:“別怕,跟著我?!?/p>
女孩兒的手出乎意料的并沒有那么柔軟,掌心有一道傷痕,就像是橫在腳下的一道坎似的,突兀又粗糙。
BubbleLab門口格外熱鬧。
陸方咬著煙,靠在門口斜站著,懷里趴著個看不清長相的女孩兒,濃妝艷抹,比紀(jì)敏的妝還夸張,連五官都模糊了。
“又換一個?艷福真是不淺?!?/p>
紀(jì)敏帶著叢蔚走過去,一手從他嘴里抽出那根煙,放進(jìn)自己嘴里拔了一口,然后扔到地上碾熄。
陸方朝紀(jì)敏身后揚(yáng)揚(yáng)下巴:“你拐帶小學(xué)生啊。”
紀(jì)敏回頭看了叢蔚一眼:“帶小姑娘出來見見世面,給個清凈點的位置。”
叢蔚有些條件反射地低頭,任厚厚的劉海擋住自己的眼睛和視線。她看到紀(jì)敏和自己交握的那只手,很奇異的感覺。
她很少很少跟同齡的朋友手拉手,從小到大她幾乎沒有跟同齡人相處過,她身邊的同學(xué),似乎都是天然的和她之間有著一層年齡上的隔膜,她融入不進(jìn)去,也不奢求能融入進(jìn)去。
紀(jì)敏瞧著她又發(fā)起了呆,拉了拉手:“走啊?!?/p>
叢蔚回神,趕忙抬腳跟上去。
服務(wù)生把她們帶到了一個還算清凈的卡座,在角落里,沒什么人。
酒吧里昏暗得不行,五顏六色的射燈滿場子亂亮,恨不能把人眼睛都晃花了去。
音響的聲音極大,咚咚咚就像是敲擊在人的心臟上,讓人不由得呼吸有幾分急促。
叢蔚翻出自己的香囊,湊在鼻子底下深呼吸了幾口。
紀(jì)敏湊近她的耳朵,拔高了聲音:“我要上去表演,你就在這里坐著看,不要亂跑?!?/p>
叢蔚看著她,認(rèn)真地點點頭。
當(dāng)真像個乖巧聽話的小學(xué)生。
——
“喏?!?/p>
斜刺里遞過來一瓶礦泉水。
叢蔚抬頭看,是那個叫陸方的老板。
“拿著?!标懛?jīng)]那么好的耐心,把水往叢蔚懷里一塞,轉(zhuǎn)身就走。
叢蔚坐在軟軟的卡座沙發(fā)上,渾身僵硬緊繃,目光游離在酒吧的臺上臺下,這是她沒見過的場面。
音樂聲驟停,她猛地松了口氣。
隨即有一道沙啞的女聲響起,是節(jié)奏感極強(qiáng)的rap,沙啞磁性,又帶著女性聲音里那一點點的細(xì)軟。
叢蔚往臺上看。
紀(jì)敏脫了小皮衣外套,穿著一件黑色的緊身背心,光怪陸離里露出白凈的皮膚,光從她手臂上劃過,似乎留下一道光潔的痕跡。
她手里握著話筒,涂了口紅的嘴巴極快地張合著,吐著一連串的英文。
叢蔚盯著那張紅艷艷的嘴巴,眼底有形容不出來的一種……羨慕。
鼓點逐漸跟上,DJ也打起了碟,舞池里陷入新一輪的狂歡,而紀(jì)敏就像這場狂歡的掌控者,站在舞臺上最亮的地方,用夸張的姿態(tài)展示著自己。
叢蔚沒見過這樣的人。
在她循規(guī)蹈矩、平淡如水的日子里,這樣的畫面,就像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地球。
三兒在卡座里跟人喝酒搖骰子,冷不丁一轉(zhuǎn)頭,余光瞥見一個神仙似的人,白白凈凈坐在酒吧角落里,仰著頭看臺上,細(xì)小的下巴微微抬著,和這里格格不入。
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三兒瞪大了眼睛,半杯酒喝不下去了,呢喃了句:“臥槽,紀(jì)敏真敢。”
他摸出手機(jī),對著酒吧角落里那個身影偷拍了一張照片,火速發(fā)到裴寂的微信上。
【裴哥,你瞅瞅這是不是你們班那個學(xué)霸】
三兒搓著手機(jī),他也說不出為什么要告訴裴寂,只是一種直覺,不說不行,不說要出事。
裴寂的朋友很多,相互之間有認(rèn)識的也有不認(rèn)識的,今兒在一塊兒耍的,跟他交情更深些,都是處了多年的狐朋狗友,當(dāng)年出事,也是這個圈子里的事。
一塊兒經(jīng)了事,關(guān)系自然也就更硬些。
KTV的包廂里鬼哭狼嚎,還開了桌麻將。
他剛甩出去個七筒,手邊的手機(jī)就亮了屏幕。
點開一看。
裴寂臉色就變了。
“靠,老子胡了!”謝放嘴邊的煙都燒到了煙屁股,瞇著眼推牌,把桌子拍得“啪啪”響,朝裴寂伸手,“給錢!”
剛看過去,才見他神色有些不對,“怎么了?”
裴寂陡然起身,抓了外套和書包就要走。
謝放幾步過去拉他:“咋了?出什么事了?”
“車借我,明天開到你家還你?!迸峒派焓志鸵ヌ椭x放褲子口袋里的車鑰匙。
半道上被謝放攔了下來:“真出事了?借什么啊,走,兄弟們一塊去?!?/p>
裴寂也不矯情,抬腳就走。
“去BubbleLab?!?/p>
一輛五人座的捷豹XJ,謝放時速開到了最快。
裴寂坐在副駕駛上打電話。
“誰帶她過去的?”
“紀(jì)敏怎么認(rèn)識她的?”
“你給我看好她,我馬上過來?!?/p>
掛了電話,他又翻出那張照片。
照片里的人坐在光影的交界處,疏淡的眉眼,光從眉心開始起伏,勾出一道秀氣微翹的鼻子,往下,是精致的人中,再往下是兩片單薄的唇瓣,唇珠微微凸起,下巴精致玲瓏。
最要命的是那細(xì)長的脖頸,白得讓人心驚,連著兩個鎖骨窩。
活像是玉雕的妖精。
柏粵坐在后座,扒著副駕駛的座椅湊過去往前看。
“哥,是嫂子嗎?好好看啊?!?/p>
裴寂一秒按熄了屏幕,把手機(jī)倒扣在腿上:“嫂你妹?!?/p>
“不是嗎?”柏粵眼睛一亮,“再給我看看,看看!”
裴寂臉青了又黑。
謝放瞥了他一眼,對后頭莫名興奮的傻白甜柏粵道:“一會兒不就能看到真人了,急什么。”
話音一落,再上一腳油門。
“裴寂,老子今年的罰單和分,你可都得認(rèn)?!?/p>
——
注意到叢蔚,不過是時間問題。
在一個嗨吧里,沒有所謂的死角。
當(dāng)光線掃過去時,不少人都看到了她,跟座玉觀音似的端坐在一角,生生隔成兩個世界,讓人心頭的火一簇一簇地?zé)似饋?,想把這片干凈的水?dāng)嚮臁?/p>
“小姑娘一個人?”
迎面撲來一陣酒氣,擋住了叢蔚的目光。
是個年輕的男孩,脖子上戴著細(xì)細(xì)的銀鏈子,一件黑色大T恤上一個碩大的骷髏頭。
叢蔚沒吭聲,還是那樣,說不上害怕,就那么平平靜靜地盯著人看,一雙眼珠子又黑又亮,在這炫目的燈光里,顯得有些妖異。
男孩湊近了些,遞上一杯五顏六色的酒:“請你喝?!?/p>
叢蔚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接了過去,然后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給放在了桌上,人往旁邊挪了兩寸,繼續(xù)看著舞臺上的紀(jì)敏。
男孩頂了頂腮:“不說話?這就不給面子了。這杯酒不便宜,請你喝是看得起你。”
他說著,抬起手想去蹭叢蔚白凈的臉蛋,那一片白,就像是冬日里剛揭了蓋子的豆腐花,又嫩又香。
叢蔚側(cè)過臉,索性起了身,站到離舞池更近的地方,目光依然放在臺上。
這樣的“目中無人”。
以那人為首,一群大約十七八的男生圍了過來,顯然是“一伙”的。
三兒有些慌,火急火燎地就給裴寂打電話:“裴哥,你到哪兒了,王嵩那群人盯上咱學(xué)霸了,你快點!”
那邊不知道說了些什么。
三兒臉色都變了:“我,那我那三腳貓,我打不過人家啊。”
電話被掛斷,三兒閉了閉眼,撈了幾個人:“煎餅兒,黃毛,是時候出手了?!?/p>
全是最后一個考場的那群祖宗。
王嵩早早就瞧見了叢蔚,那副只可遠(yuǎn)觀不可褻玩的樣子實在是讓人瞧著撓心,他向來混不吝,可也沒想到,這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倒還是個硬性子。
“我也不為難你,這酒,你陪我喝了,我就放你走。”王嵩站在叢蔚身后,許是離得近,嗅見了兩分若有似無的香,燒得喉嚨里火燎燎的。
“都到這兒來玩的,裝什么冰清玉潔。”
“就是!”
叢蔚縮了縮脖子,被惡心得起了陣雞皮疙瘩,這才“紆尊降貴”地皺了眉。
王嵩揚(yáng)手就是一拉,抓著叢蔚的手腕子。
嘖,細(xì)得離譜,攥著那手腕子,就像攥著一只雞爪子似的,又細(xì)又涼。
“我說,王嵩啊,怎么哪兒都有你啊?!比齼恒@進(jìn)人群里,拍了拍王嵩的肩膀,“可收著點兒吧,這姑娘?!比齼簺_叢蔚揚(yáng)揚(yáng)下巴,“可是裴寂同學(xué)?!?/p>
王嵩也混,跟幾年前的裴寂混的不相上下,到現(xiàn)在也是對頭。
樊城中學(xué)多,每個學(xué)校小幫小派也多,裴寂這名頭拿出來,有服的,自然也有不服的,王嵩就是那不服的之一。
趁著王嵩發(fā)愣那么一小會,三兒沖煎餅兒和黃毛使了個眼色,兩人擋過去,結(jié)結(jié)實實把叢蔚擋了個嚴(yán)實,就跟倆保鏢一樣。
叢蔚站在后面,臉上沒甚表情,神色有些不解和迷茫。
黃毛沖她小聲說了句:“別怕,裴哥馬上到?!?/p>
叢蔚思忖片刻,猶豫地點點頭。
王嵩火噌就上來了,點了支煙:“我怕裴寂?劉成志,當(dāng)狗當(dāng)久了,覺得誰特么都跟你一樣是吧。”
三兒是烈脾氣,也就被裴寂壓著才好些,這話聽著扎耳朵,年輕氣盛的男孩兒隨手抄起一個酒瓶,“砰”一聲砸了個稀碎,就剩尖銳的瓶頸,對著王嵩:“再說一遍,你爺爺沒聽清?!?/p>
王嵩碾了煙蒂,絲毫不怵,上去就是拳頭。
就像是引線被點燃,隨后就是一聲炸響。
叢蔚站在一邊,眼看著兩邊人打成了一團(tuán)。
她退了兩步,終于開始有些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