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1）

四姨娘斜了她一眼，微微抬了抬下巴，沒好氣地說道：“小女的婚事，自然是憑父母做主，外人是干涉不得的?！?/p>

六婆被噎了這么一道，便退下兩步，埋怨道：“哎，我婆子好心好意替你們單家謀好親事，誰知你們卻偏看上那些個上不得臺面的鄉(xiāng)野村夫，真是不識好歹喲?！?/p>

單青云揚(yáng)起嘴笑道：“既然小妹盛英有了歸宿，也就不勞您費(fèi)心費(fèi)力了，小妹成親當(dāng)日，若不嫌棄，可來喝杯薄酒，沾沾喜氣?！?/p>

六婆一跺腳，嘴里碎碎念了兩句，一搖一擺地往單家大門走去。

單青云等那媒婆一走，立馬用肩膀靠了靠巴虎，示意他干正事，巴虎馬上上前跪拜道：“草民巴虎，叩謝單大人賜婚。”

單仲賢冷哼一聲，說道：“既然盛英執(zhí)意嫁給你，也罷。你家困苦，就不用大肆鋪張，你們的親事便也定在三月十二，屆時我單家雙喜臨門，兩位女兒同日出門，也省得你為排場發(fā)愁?！?/p>

四姨娘一聽，急道：“主君，盛英好歹也是正經(jīng)小姐，怎么能隨意就跟著淺英的日子嫁了?！?/p>

“你定的好親事！難不成我還要巴虎跟金督道家一樣的大肆鋪張？這強(qiáng)人所難的事，老夫可做不出！到時候你巴虎找輛紅轎子湊著熱鬧抬走盛英，少叫人知道些，就這么定了！”

單仲賢甩袖而去，四姨娘追都不敢追，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甩臉發(fā)脾氣，好多年了，都成了習(xí)慣。

四姨娘心里悶著氣，回頭一步一步走到單青云跟前，盯著她的臉，一字一句說道：“你可別忘了，答應(yīng)我的事?！?/p>

單青云拱手行禮拜道：“青云不敢忘?！?/p>

“盛英，我們走?！?/p>

四姨娘對巴虎一點(diǎn)好臉色都不給，從頭到尾都沒拿正臉看過巴虎，只有盛英，在跟隨四姨娘往后院去的路上，忍不住回頭看了巴虎兩眼，那回眸稱不上驚艷，不過卻像極了山林里面那些溫順的野鹿，巴虎很熟悉那些鹿的眼睛，澄澈明亮，一眼難忘。

“巴虎兄，你在這等等我，我們馬上去白府。”

巴虎還在那回眸里遲愣，看著盛英遠(yuǎn)去的方向。

單青云在巴虎眼前用手晃了晃，“巴虎兄？”

巴虎這才恍然反應(yīng)過來，問道：“去白府？”

“對，事不宜遲。”

單青云回聽雪居將那二十兩從書桌中取出來，招了小廝駕馬車帶著巴虎到白府找白錦州，此時白錦州正陪知英在屋里圍爐烤紅薯。

知英一見單青云，便嘻嘻笑道：“你來的可真是時候，我這紅薯馬上就要烤熟了，絕對香甜?！?/p>

“我可是來找錦州表哥商量要事，可不是來惦記你的紅薯的?！?/p>

白錦州見他來，心里便猜到幾分是為何而來，馬上起了身，悠悠說道：“表弟啊，咱們?nèi)空f話，待會這紅薯，你放心，必有你的一份?！?/p>

只聽見知英嬌嬌地“哼”了一聲，白錦州看著她笑得春光燦爛，“你也就嘴上逞能，哪怕虧待我，也不舍得虧待你這個親弟弟?！?/p>

知英嬌滴滴地急道：“我什么時候虧待你了？”

“沒沒沒，我這可愛可敬的夫人，原諒小可的口不擇言吧。”

知英憋著笑，扭過頭去。

單青云輕聲說道：“二姐姐，那我就跟表哥先去商量事兒，待會，等著你的烤紅薯？”

知英立馬又回頭，認(rèn)認(rèn)真真說道：“那你可不能說太久了，這紅薯烤過頭可就不好吃了?！?/p>

單青云白錦州均是抿著唇笑了笑，說道：“知道了。”

三人到了書房，白錦州方指著巴虎問道：“這位是？”

“這位是我未來的妹夫，盛英的未婚夫，雍京城外二里頭村的巴虎兄弟?！?/p>

“盛英的，未婚夫？”

“想必盛英的事，表哥也有所耳聞。反正現(xiàn)在盛英已經(jīng)定親了，今日父母都應(yīng)下了巴虎，以后你們也算是連襟了。”

白錦州聽言，便抱拳道：“巴虎兄弟，在下白錦州，雍京鹽政御史?！?/p>

巴虎靦腆，微低著頭抱拳道：“錦州兄弟好?！?/p>

白錦州又問單青云：“你今日帶著巴虎兄弟來，看來不僅是為你那官職的事來啊。”

“那官職還用問么，必定是我爹在差堂院多了幾句嘴給我安排來的。我氣，可暫時也沒辦法，待日后，我自尋出路便是?！?/p>

“說來你爹也真夠奇怪的，明明單家就你這么一個兒子，他不把你往康莊大道上推，非叫你去那沒有出路的地方，將來你可是單家的頂梁柱，他這是圖什么呢？”

說到此，單青云反而有些心慌，趕忙掩蓋過去，“我從小就跟他關(guān)系不好，這次回來不是吵了好幾架么，大概就是多頂了幾句嘴，父親生氣吧。他把我安排在哪兒我都不怕，反正我總有辦法可想。”

白錦州安慰道：“你有這樣的心態(tài)便好，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跟我說?！?/p>

“表哥從小疼我，我自然不會跟表哥講客氣。這不眼下，就有求表哥了。”

白錦州看了一眼巴虎，問道：“是關(guān)于他的？”

“巴虎兄弟善武，可惜空有一身武藝，無處施展才華?！眴吻嘣茖⒛嵌畠砂足y擺在白錦州眼前，說道：“眼下只有這么多，若還需要，表哥便給我個數(shù)，我去籌備，要求不高，只要在雍京巡防營有個職位就行?！?/p>

“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呢，若只是在巡防營討個營生，這些銀子你便收回去吧，事情我替你搞定便是?！?/p>

巴虎聽完單青云和白錦州所說，便抱拳婉拒道：“多謝兩位兄弟，只是我巴虎雖身份不濟(jì)，也是八尺男兒，娶妻謀生全都仰仗岳丈家，說出去實(shí)在也不像話，怕是難堪重任?！?/p>

單青云急得趕緊將巴虎拉到一旁，小聲說道：“巴虎兄，你可不能半道放棄啊?！?/p>

“青云兄弟，你要我娶你妹妹，是我的福氣，可我也不能占著這福氣，沒皮沒臉地在你身上不知羞恥地攫取，這有違兄弟情分?！?/p>

“巴虎兄，你也不想想，盛英在我們家養(yǎng)活，過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你若沒有個正當(dāng)營生，你怎么養(yǎng)得了她？”

巴虎心頭一哽，“哎”地一聲說道：“我就說，我配不上她……”

“巴虎兄，親已經(jīng)定了，你也反悔不得了，你在巡防營領(lǐng)個差事，好歹讓盛英不用下地干活，盛英雖嬌慣，也不是個不講理的女孩子，操持家務(wù)這等事，她從小就懂，絕不會敗你的錢財(cái)。她是你的福氣，你也要成為她的福氣啊。”

“青云兄弟，我……”

“你聽我的，你要知道，我不會害我妹妹?！?/p>

白錦州在他們身后探頭看了看，戲謔笑道：“青云，你和巴虎兄弟，在說什么悄悄話??？”

青云回頭，立馬笑道：“是我不周全，來這之前都沒跟巴虎兄商量一番，巴虎兄男子漢大丈夫，突然被人這么安排一道，自然心里不爽快，怪我，怪我?！?/p>

單青云把巴虎拉回桌面上，眼珠子看著他往白錦州那邊努了一下，巴虎方抱拳謝道：“多謝錦州兄弟抬舉，巴虎將來若有機(jī)會，必報答二位深恩?！?/p>

白錦州笑道：“巴虎兄弟客氣，若將來巴虎兄弟得以高升，我們倆兄弟，說不定還要仰仗巴虎兄弟呢。對了青云，你何時上任？”

單青云想了想昨日看的帖子，說道：“后天，后天就該去按察司報道了?！?/p>

“本想讓你請頓好酒，沒想到你這職位不升反降，錯失了一個讓你請客的好機(jī)會啊?！?/p>

“這有何難，你把巴虎兄弟的事情搞定，這二十兩銀子，咱們就去祥豐樓買上一盅最好的醉花陰，必滿足你的口腹之欲?！?/p>

“好！那咱們就一言為定?！?/p>

單青云替巴虎謀好這份差事，兩人在白府吃了頓便飯就準(zhǔn)備離開，剛出白府，巴虎心事重重，眉頭深鎖，好像有話要說，又遲遲不說出口，單青云便問道：“巴虎兄，可是還有什么不當(dāng)?shù)牡胤剑咳绻?，巴虎兄直說便是?！?/p>

巴虎把單青云拉遠(yuǎn)了些，問道：“青云兄弟，今日盛英小姐母親說你答應(yīng)了她什么事，究竟是？”

“巴虎兄，為人母，自然希望自己女兒風(fēng)光出嫁，這點(diǎn)你要明白?！?/p>

“我當(dāng)然明白，只是兄弟我身無分文，哪怕允我兩年，我也好想想辦法?！?/p>

“巴虎兄，現(xiàn)在你可千萬不能這樣想，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等你兩年，黃花菜都涼了?！?/p>

“可我現(xiàn)下這無能的樣，實(shí)在對不起你妹妹，也對不起你?！卑突⑿挠杏魫?，一拳錘在旁邊的老榆樹上，老榆樹搖搖晃晃抖下十來片葉子，這力道著實(shí)不淺。

“巴虎兄，與其在這感慨無能，不如奮發(fā)向上，我將你引入巡防營，將來你身在何處，不還是要靠你自己嗎？如果你覺得對不起盛英，不如籌謀著建功立業(yè)，等你站在高位，給她一個風(fēng)光的地位，才對得起今日種種?，F(xiàn)下，你便一切都聽我的，我來安排就好?！?/p>

“兄弟大恩，請受我一拜！”巴虎說著便弓腰深深鞠了一躬，單青云攔他的力氣拼不過，只能生生受他一拜。

“巴虎兄，我實(shí)話跟你說，四姨娘答應(yīng)將盛英嫁給你，的確開了些條件，其余的你不用管，我都可以幫你，只有兩條你得自己想辦法?！?/p>

“兄弟請講。”

“娶親那日，你必須找36個兄弟穿吉服，造大勢迎親?！?/p>

“這我能想辦法，我巴虎別的沒有，講情講義的兄弟倒不少?！?/p>

“那就好，其次，你得在家里擺八十一桌大宴賓客。”

“八十一桌？兄弟，這也太多了，莫說我那地方小擺不下，就算我擺了，也不見得有那么多人來啊?！?/p>

“人來不來四姨娘可沒發(fā)話，可這八十一張桌子你可得想辦法，銀子你要多少，就跟我說，關(guān)鍵是得有這八十一桌的禮?！?/p>

“這可真有些為難我，不過兄弟既如此說，我巴虎想破腦袋也一定找出個辦法來?！?/p>

“那這兩樣要求，我可就撒手不管，靠你自己了。”

“行，我一定不讓兄弟為難?！?/p>

單青云同巴虎各回各家，盛英這事算是暫時定下，金督道家是來過了禮的，那么巴虎也該先把聘禮下了，四十九抬彩禮，迎親擺酒，這樣算起來，只能掏底了。

單青云回到聽雪居，倒在自己書桌后面的椅子上，仰著頭看天花板，長長舒了一口氣。

這場賭局，下注的最大莊家，明明就是她。若是賭輸了，這本可就虧到老家了。

“如意，你去把幽谷散人那幅畫，還有米封的那幅春草圖，都拿出來?！?/p>

“你要臨摹嗎？”

“你裝好，明日我要帶出門?！?/p>

“不許！”孫媽媽突然踏進(jìn)屋里來，不似往日和顏悅色，嚴(yán)詞厲色得不得了，腳步重得跟鐵錐子敲地似的，一步一個響聲，她教訓(xùn)道：“拿錢出去胡來我不管你，你要賣畫來給盛英結(jié)親，絕對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