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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直到永遠(yuǎn)地闔上了眼,岑黛都沒能想明白,究竟是何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先帝被毒害崩殂之后,太子繼位、朝野肅清,連同那毒殺先帝的奸佞荀鈺也終于被斬首示眾。眼看著諸事即將平定,燕京百姓不由得松了口氣,心說這場因荀鈺弒君而起的混亂總算是可以結(jié)束了。
可眾人還未來得及完全松懈下來,緊接著卻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正為先帝守靈的豫安長公主與宓陽郡主母女二人,竟在最安全不過的皇宮中殞命了!
太極殿內(nèi),岑黛七竅流血地癱倒在母親冰冷的懷里,瞪著空洞滲血的雙眼,掙扎著望向停在大殿中央的先帝棺槨。
“有那么一股力量,能夠在這幽深宮墻之內(nèi)輕松奪去當(dāng)朝長公主的性命,且不被任何人發(fā)覺......”
岑黛心下忽地生出了一種預(yù)感,大越國即將迎來的,或許并不會是一場平定。
....................................
大越安平四年,冬月廿五,天驟寒。
燕京城內(nèi)起了大風(fēng),刷刷地刮在人臉上,蕭颯生冷。
眼看著年關(guān)將近,京中百姓都開始準(zhǔn)備著過節(jié)了,城中年味兒愈發(fā)濃厚。偏就是在這樣一個喜慶的時候,岑家卻鬧出了一件不快。
榮國公府的庶長女岑裾素來暴躁易怒,這日不知怎的又生了火氣,下了學(xué)后便在私塾外的水榭上一路橫沖直撞,一時不慎竟將豫安長公主的獨女岑黛給撞下了湖。
小姑娘在大冬天掉進(jìn)了冷水里頭,當(dāng)即就臉色一白暈了過去。
——
午后,大越長公主府。
岑黛閉著眼沉在熟悉的閨房暖香里,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浮光掠影般閃過的無數(shù)畫面,是她整整十六年的人生。
時間流逝得飛快,畫面終于變換到了最后,岑黛來到了那座金碧輝煌的太極殿。她如同旁觀者一般木著臉踏入大殿,雙手攥緊,沉默地看著那一身縞素的小姑娘不甘地斷了氣。
她死了,這個夢也該結(jié)束了。岑黛心想。
然而轉(zhuǎn)眼間所有畫面倏然碎裂,裊裊薄霧升騰,岑黛愕然回首,看見了一位身穿白衣的青年。
那人滿頭長發(fā)披散,背對著她站得筆直,如同靜庭幽竹,一身氣勢高絕。
似乎察覺到了身后的動靜,青年稍稍偏過頭,飛揚起來的墨發(fā)遮住臉龐,叫人無從窺探面容。
可岑黛卻莫名有一種直覺:他正在看她。
是誰?
迎著她的目光,那青年輕聲道:“君子行方正......我,問心無愧。”
音色清冽,卻又陌生至極,岑黛沒有絲毫關(guān)于此人的印象??扇羰遣辉嘧R過,這人緣何會出現(xiàn)在她的夢中?
思及此,岑黛蹙了蹙眉:“你是何人?”
那青年似是頓了頓,而后緩緩轉(zhuǎn)過身,動作之間白衣蹁躚:“我是......”
下一霎卻是鮮血噴涌,身首異地!
岑黛驟然坐起了身!
后背衣衫被汗?jié)n浸透,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迷茫的雙眼逐漸清明。
明亮陽光透過輕紗窗幔,輕輕投撒在她的臉頰上。淺淡的暖香于鼻翼間流轉(zhuǎn),撫平了心底的急躁與不安。
她沒死?
岑黛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
攸地腦中一陣抽痛,落水前的一幕幕場景如潮涌般席卷而上......
良久之后,岑黛才慢慢地回過神來。
她低下頭,呆呆愣愣地望向自己緊緊揪著素衣長袖的小手:指甲圓潤整齊,微微透著淡粉,顯然還未曾涂過丹蔻。
她又急急轉(zhuǎn)過臉,看著紫檀拔步床前后的浮雕鏤雕:上頭琢刻了許多小葫蘆,意喻“福祿”,精致可愛,將將上了新漆。
她這是......從死而生,得到了一次重活的機會?
岑黛瞪大了眼。
這福祿拔步床是她十三歲那年豫安長公主命人打造的,到了十六歲時,那床柜上的新漆顏色已經(jīng)沉淀得很深了......
她竟然回到了三年前!
正恍惚間,卻聽屋外傳來了兩人交談的聲響,吵吵嚷嚷的,愈來愈近。
岑黛轉(zhuǎn)過頭,呆呆愣愣地望向緊閉的房門。
“慈溪,你到底還要胡鬧多久?”
岑黛一頓。
楊慈溪是她母親豫安長公主的本名,此時說這話的是她的父親,駙馬岑遠(yuǎn)道。
正這般想著,屋外豫安長公主已經(jīng)開了口,音色冷淡情緒不顯:“胡鬧?今日宓陽落水,本宮不過只是求一個說法一個公道,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胡鬧?”
直到此刻,尚還有些頭暈?zāi)X脹的岑黛才將前因后果給完全理順。
許是受了重生的影響,她今日上午時渾渾噩噩的,一時不慎被岑裾撞下水榭。
上輩子并不曾經(jīng)歷過的落水,如今卻在重生回來的第一天發(fā)生了。此時豫安和駙馬的爭吵,約莫就是因著這事。
隔著一道門,岑遠(yuǎn)道的語氣愈發(fā)不耐:“什么公道不公道?同是一家人,你總該多收斂些的。眼看年關(guān)就要到了,你再繼續(xù)鬧下去,只會讓兩房都沒得臉面!”
他深呼一口氣,終究還是低了音調(diào),喟嘆:“總歸太醫(yī)也說宓陽好好的,并未出什么問題,你何苦緊抓著事情不放......”
“岑遠(yuǎn)道!”
豫安被他氣笑了,音色已經(jīng)完全冷了下來:“在這大冷天掉進(jìn)水池子里的可是你的親閨女!總歸沒出什么事?虧你也說得出口!如若宓陽真有個什么萬一,你以為本宮現(xiàn)在還會忍著氣陪你虛與委蛇么?!”
話畢她已經(jīng)推開木門,一眼就對上了坐在床沿上的小姑娘的視線。
“宓陽?”
思及岑黛可能將方才的那些話都聽了去,豫安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而后快步走上前來幫她捂緊了被子,柔聲問她:“宓陽可還覺得有哪里難受?”
熟悉的香風(fēng)襲來,岑黛抬眼怔怔地望著豫安關(guān)切的神情,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還記得殿中母親死時的慘狀,身軀漸冷、面色青黑嘴唇烏紫,眼角嘴角鼻下全是紅黑的污血!
而如今......如今母親的懷里是溫?zé)岬?,她面上柔和一片,音色里全是暖融融的關(guān)切和親昵......太極殿中的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場久遠(yuǎn)的噩夢。
“娘,娘親......”岑黛顫了顫眼睫,撲進(jìn)豫安懷里,不停地蹭眼淚。
她想將未來三年發(fā)生的一切都告知豫安,可話至嘴邊,卻無從說起。關(guān)于死后重生的經(jīng)歷太過荒誕,更別說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死于何人之手......
感覺到懷里小姑娘輕微的顫意,豫安心里一陣心疼,忙抱緊了她,輕拍著她的背,不住寬慰:“娘在這里,宓陽莫怕。”
她只以為岑黛是被上午的那一出給嚇著了。
從小嬌養(yǎng)著長大的小丫頭,幾乎半點苦都沒吃過,今日掉進(jìn)冰窟窿一樣的冷水里,差點連命都給丟了,豈會不怕?
如是想著,豫安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幾分心寒。堂堂大越宓陽郡主,一朝被推入水,親生父親卻還在幫著行兇人開脫。
“宓陽不哭,娘在這里。”豫安長長舒了口氣,提了錦被將小姑娘裹得更加嚴(yán)實,笑道:“好姑娘,小心著涼了?!币羯途?,再無半點方才質(zhì)問駙馬時的高傲和氣勢。
岑黛含著眼淚縮重新回被褥里,只露出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出來,彎彎唇角點了點頭。
“宓陽醒了?”
這邊母女二人正溫存著,那廂岑遠(yuǎn)道已經(jīng)進(jìn)了屋。
他面上的僵硬和怒氣在進(jìn)門時就已經(jīng)散去,只音色還有些不自然。
岑黛眸子里還有些潤潤的,垂下眼,輕聲喚了一句:“父親?!?/p>
望著臉色還有些蒼白的小姑娘,岑遠(yuǎn)道的目光有些復(fù)雜,稍稍軟了聲線:“宓陽無事便好。”
豫安看也不看他,自顧自地取了金絲軟枕墊在岑黛身后,給她掖了掖被角,皺眉問:“今個兒上午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思及上午的那一場落水,岑黛微微蹙眉,輕聲道:“宓陽上午時頭暈得緊,便靠站在水榭的廊柱邊歇息了一陣子。那時候耳鳴目眩的,并未注意三姐姐過來了?!?/p>
倒是與冬葵幾人所言相合。
豫安頓時沉下了眼,轉(zhuǎn)頭望向岑遠(yuǎn)道:“駙馬可聽清楚了?宓陽可并不曾招惹你那位三侄女!水榭長廊寬廣,若非是你那三侄女行事莽撞,又怎會出了今日這檔子事?”
她可還記得,早前自己奔赴榮國公府時,岑老太君在她跟前陰陽怪氣地說著什么“一個巴掌拍不響”,暗諷必定是岑黛早先招惹了岑裾。
岑遠(yuǎn)道也知道這事,表情立刻就僵硬了一瞬,卻只是抿緊了嘴唇,不辯駁,也不回話。
瞧著他的表情變換,豫安心下愈發(fā)失望,音色更冷:“如今宓陽無事,本宮也不欲和小輩多計較。只兩點,一則三丫頭必須同宓陽好生道歉,二則該罰的家法一樣都不許落下,否則此事本宮絕不輕易罷休!”
岑遠(yuǎn)道立即眉心一皺:“動用什么家法?只是小兒平時的玩鬧之舉,最后也都好好的沒出事,何必鬧得這樣大?若是傳到外人耳中,平白污了岑家家風(fēng)?!?/p>
豫安冷臉站直了身,全身氣勢拔高,瞇眼朗聲喝道:“縱是小兒玩鬧也依舊是違了家規(guī),你岑家的家法總不會只是個擺設(shè)罷?如若不罰,只怕那才叫污了你岑家家風(fēng)!”
"你......"
岑遠(yuǎn)道跳了跳眉尾,沉眼同氣極的豫安對視了片刻,到底是忌憚豫安背后的越璟帝,沒再多說什么,抿唇拂袖離開。
直到那身影出了門再也看不見了,豫安才收了氣勢,輕嘆一聲半闔眼眸,重新坐回了床沿,攬著岑黛溫言安撫:“可是為娘嚇著宓陽了?”
岑黛緊緊地回抱住她,抿著唇?jīng)]有出聲。
她從未見過這樣大發(fā)脾氣的豫安,也從未見過爹娘如此劍拔弩張的時候。
兩世為人,在她眼中,豫安長公主為人溫婉平和,與駙馬岑遠(yuǎn)道之間的關(guān)系雖不是多么親近,但也是極其相敬如賓的。
直至經(jīng)過了今日這事,她才恍然驚覺了一些前世沒能看清的東西。
原來豫安和岑遠(yuǎn)道之間竟是如此不交心的么?
一朝落水,竟讓夫妻二人爭論至此,想來豫安和岑遠(yuǎn)道之間的隔閡,應(yīng)當(dāng)在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