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初中三年，外加下鄉(xiāng)插隊的幾年，張君和陳海峰認識有七年時間了。

陳海峰文質(zhì)彬彬，有一股書生氣。

性格和他爸一樣。

吃不了苦，受不了氣。

父母被打成“黑五類”，受不得鄰居和旁人冷言冷語。

一氣之下選擇投奔自己，一塊到青山大隊插隊。

為了混一口飯吃，堅持和大隊書記王老栓的女兒王文秀結婚。

知青點的難兄難妹，苦勸陳海峰三思。

王文秀美若天仙，王老栓一家確實能讓陳海峰吃飽飯。

但是別忘了。

娶了王文秀，就沒機會回城了。

“我能弄出收錄機?！?/p>

一句話，打斷了張君的所有回憶。

張君差點摔倒在地。

陳海峰眼疾手快地拉住張君，說道：“你怎么了？”

“你問我怎么了？我還想問問你呢！海峰，你沒發(fā)燒吧？”

張君將手放到陳海峰腦門。

溫度不高不低，沒有發(fā)燒。

沒發(fā)燒，怎么會說胡話？

收錄機可是工業(yè)產(chǎn)品，妥妥的進口貨。

“張君，能不能別這么一驚一乍，要是被人聽見，咱們都要倒大霉?！?/p>

陳海峰拉著張君朝旁邊的花壇走。

現(xiàn)在是上班時間，工廠門口人來人往。

一旦二人的對話被別人聽見，輕則被當成神經(jīng)病圍觀。

要是有人心腸惡毒。

投機倒把的大帽子，能直接將二人壓死。

“聽好了，我有辦法手工造出收錄機，萬事俱備，就差你入伙了，給個痛快話，答不答應？”

“兄弟，你來真的？！”

見陳海峰不像開玩笑，張君頓時慌了。

偷造收音機，偷偷賣出去。

繞開現(xiàn)有的經(jīng)濟體制。

這不是投機倒把，是什么？

一旦被抓，沒收，罰款都是輕的。

判刑也不是沒有可能。

彎腰坐到后面的花壇，陳海峰招呼張君一塊過來坐。

張君緊張兮兮道：“陳海峰，你小子的膽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大？”

“青山大隊隔壁的清河大隊，有人偷偷拿了一籃子雞蛋去鎮(zhèn)上賣，被有關部門抓了個正著，不但被罰得傾家蕩產(chǎn)的，夫妻倆還在里邊蹲了半年?！?/p>

“況且，收錄機是進口貨，就憑咱們兩個，能鼓搗出來嗎？”

陳海峰說道：“僅憑咱們兩個，當然鼓搗不出來，如果加上濱機廠呢？”

張君脫口而出道：“國營大廠也開始投機倒把了？”

陳海峰一頭黑線，無語道：“聽我把話說了，剛才不是告訴你，我這次進城是來辦事嗎？”

“實話跟你說，我正幫濱機廠改造他們的數(shù)控機床?！?/p>

用了幾分鐘，陳海峰把事情原委講了一遍。

要手工制造收錄機，前提必須有工具和電子元件。

六七十年代，凡是和電有關的東西，哪怕是電線，都有可能是管控物資。

但什么事情都不能一概而論。

制造收錄機的電子元件和工具，濱機廠數(shù)控車間全都有。

改造數(shù)控機床，順便干掉私活。

滿足一下陳海峰的個人經(jīng)濟需求。

張君感覺天旋地轉(zhuǎn)。

“我的老天爺?。。∧?.....你連外國進口設備也能修？”

“外國設備也是人造的，只要是人造的，人就能修?！?/p>

陳海峰不緊不慢道：“我爸媽是干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個是流過血的，我是他們的孩子，會修這些東西，有什么奇怪嗎？”

“不奇怪嗎......”

張君目瞪口呆。

“這不是重點。”

陳海峰擺了擺手，低聲道：“總而言之，制造收錄機的先決條件，我已經(jīng)解決了?！?/p>

“現(xiàn)在需要考慮的是，做好以后怎么把它賣出去?！?/p>

“你和我都沒有這方面的路子，你對象有。”

“為了買到緊俏貨，估計每天都有人拿著錢和票，等在百貨商店門口。”

“我說得沒錯吧？”

張君木訥地點了點頭。

包括手表，縫紉機在內(nèi)的三轉(zhuǎn)一響，以及部分生活用品，有票也未必能買到。

不少有這方面需求的老百姓，有時間便會守在百貨商店門口碰運氣。

一旦東西擺上貨架，他們會第一時間進去買，

當然。

還有另外兩種方式，能夠買到緊俏物資。

第一，去黑市。

第二，認識內(nèi)部人員。

提前知道到貨時間，又或者讓他們幫你把東西截留下來。

為啥黃穎敢張口要全部的三轉(zhuǎn)一響，就因為她有一份好工作。

百貨商店，副食商店，肉店，糧店，供銷社。

這些單位的工作人員，都是風光得不能再風光的工作。

國有廠工人是鐵飯碗，他們就是銀飯碗。

去肉店買肉，同樣是半斤。

有關系的人能拿到半斤白花花的大肥肉。

沒關系的人，只能得到半斤干巴巴的瘦肉。

帶魚等稀缺產(chǎn)品到貨，有關系的人不用排隊，去了就能拿到手。

沒關系的人排上一天一夜。

排到自己，早就賣沒了。

“要不是你對我夠意思，教了我裝病的法子，這么好的機會，我可不會來找你?！?/p>

“要不要干，你給個痛快話?！?/p>

陳海峰催促道。

張君掏出香煙，抽出一根遞給陳海峰。

陳海峰擺了擺手，張君將煙放進自己嘴里，拿出火柴點燃。

不干，就結不了婚。

而上了陳海峰的船，等于背上投機倒把罪名。

結婚，還是不結婚呢......

“干了?。?！”

幾秒鐘后，張君將還未吸完的煙丟在地上，狠狠踩滅。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你等我一會，我現(xiàn)在就進去請假。”

對于陳海峰能不能弄出收錄機，張君心里一點底都沒有。

不過陳海峰既然這么說，肯定不會故意逗自己。

目送張君離開，陳海峰露出輕松笑容。

從今年開始。

龍國將正式進入經(jīng)濟轉(zhuǎn)型期。

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情況，只有想不到，絕對不會見不到。

蛤蟆鏡，錄音機，闊腿牛仔褲。

不用兩三年，就將風靡全國，成為年輕人標配。

如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這樣的苗頭了。

陳海峰依稀記得考上大學的第二年。學校來了個奇裝異服的新生。

戴著蛤蟆鏡，拎著試音機。

被人指指點點，毫不遮掩。

濱機廠是國有大廠，焊接工具和電子零件一應俱全。

幫廠里解決問題，節(jié)約資金的同時。

順便解決一下個人溫飽問題。

不算對不起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