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紀試圖把那只放得蹊蹺地爪子從衣領上拽下來，但小姑娘的手腕上都是傷。付紀“嘖”了一聲，一下子不知從哪下手。

就在這空檔的功夫，知舟似乎感覺到身邊的人的抽離，下意識將他的衣領拽得更緊。

以至于付紀不得不彎下腰來。

兩人的面頰湊得極近，付紀甚至能聽見小姑娘像貓兒似的呼吸聲。

她濃密纖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眼角還帶著紅暈，像是哭了一場。

小姑娘顯得尤為楚楚可憐，和那天夜里從容大膽假扮哥哥送詞呈的形象判若兩人。

“別走，別丟下我?！?/p>

小姑娘皺著眉，囔囔囈語。她下意識往旁邊的人身上蹭了蹭。

付紀有些無措，上馬提刀，提筆屬文對他來說都不在話下，可是卻沒法對付一個小姑娘。

他生疏地安撫著睡夢中的知舟。

那稍寬的手掌掌背微微顯露著青筋，輕而易舉就能握住小姑娘纖細的胳膊。

但是現在卻小心翼翼的輕拍著她的肩膀。

眼見著，小姑娘的眉頭舒展開。

付紀終于松了一口氣，腰間緊繃的肌肉一松。

知舟現在還躺在他的懷中。剛剛是情況緊急，來不及考慮那么多。若是被有心人看見，傳出去對女子的名聲不好。

偏生知舟的手又拽得牢，來硬的肯定不行。

......

知舟被馬車顛簸的晃動搖醒。

睜開眼就能看見頭上的布簾邊緣垂墜著晃動的流蘇。

知舟有些晃神，半天才想起來自己好像被人搭救。

“醒了？”

那聲音淡淡，如山間溪澗擊石，舒朗又冷漠。

知舟一抬頭便看見坐在對面喝茶的付大人。

怎么會是他？

知舟下意識有些心虛。

上一次隱瞞身份去送詞呈的事情不知有沒有被他發(fā)現。

知舟吃力地撐起半邊身子，怯怯道：“多謝付大人出手相救。付大人也在揚州呀。”

說完她就后悔了，她應該不認識付紀才對。

她緊張兮兮的盯著付紀，卻注意到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付大人怎么只穿著一件雪白的中衣？

付紀風輕云淡地點了點頭，“揚州山匪猖獗，奉命處理。”

他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甚至都沒給知舟一個多余眼神，看著窗外的眼神幽若寒潭。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知舟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要不然干脆坐起來好了。

知舟掀開身上的毯子一看，發(fā)現付紀的外衫被拽在自己手上，衣領那塊都被捏成皺巴巴一片。

這......不會是她剛剛睡著的時候拽著人家的衣服不放吧。

知舟驚恐。

“嘶——”

她情緒一激動，不小心碰到了手腕上剛包扎的傷口，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氣。

“不要動。郎中說你這傷口這幾日不能沾水，不然會留疤?！?/p>

矜貴孤傲的付大人終于肯回頭來看知舟，屈尊囑咐一句。

知舟不知所措地抱著付紀的外袍，傻傻地點頭。她趁付紀不注意，暗暗壓平衣服上的褶皺，但是那印子怎么都淡不下去。

付紀余光瞧著她的小動作，心中不由有些發(fā)笑。但是表面上不動聲色，仍慢條斯理地喝茶。

“大人，這衣服......”

知舟有些欲哭無淚，“不然我賠你一件新的吧?！?/p>

付紀抬眉瞟了她一眼，不急不慢地說：“好呀。不過這件衣裳是用西洋進貢的孔雀羽織經錦織成，加上御制刺繡捻銀線縫邊，去年皇帝賞賜的給本座的。小姐確定要送我一件？”

知舟聽得目瞪口呆。

知家不缺銀子，但是這些東西哪一樣都不是花銀子能買來的。要是知舟真能拿出來一件，那皇帝都要來查查知府的底了。

既然賠不起，那知舟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

她將衣服疊好放在付紀身側，對著付紀呲牙一笑：“付大人剿匪有功，救受困黎民于水火之間。小女子不甚感激，愿來世做牛做馬來報答大人的恩情?！?/p>

來世的事情可就不能在今世來找她麻煩了。

付紀一挑眉，“做牛做馬？不知道這次是以知渡的名義起誓，還是以知、舟、的名義起誓?！?/p>

這話就是再赤裸裸的諷刺她隱瞞身份的事了。

知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日事出緊急，又擔心大人因為我是女子而心生疑慮，顧借用長兄的身份，請大人見諒?！?/p>

“多謝大人還知家一個公道，小女子必終生銘記在心。”

這句話倒是出自誠心誠意。

此次要不是付紀出手，假如僅憑知舟一人之力，那估計知毅鳴和知渡現在還在衙門里跟黃巡撫耗著呢。

“這是本座的公職，黃宗民向來警慎，此次倒是你助了我，算不上什么恩?！?/p>

付紀正色道：“況且你一個女子，有勇有謀知進退，能做男子也做不到的事情。本座又如何會因為你女子的身份而產生懷疑?！?/p>

知舟聞言一樂，眼睛瞇成了兩彎淺淺的月牙。

“既然是這樣，那大人不怪我啦？”

“怪?！?/p>

知舟心頭一緊。

付紀舒展身體靠在椅子邊，微闔雙目，一副少見的散漫模樣，“聽了一堆什么報答恩情，做牛做馬的不切實際的承諾，一句落在實處的都沒有?！?/p>

知舟眼巴巴地看著付紀，“大人尊貴榮華，吃穿用度都是上上品。又是霽月風光之姿，等閑俗物怕是會污了大人的眼。”

“誰說本座吃穿用度都是上品？剿匪到現在，連口飯都沒吃上呢?！?/p>

付紀睜眼饒有趣味地打量著知舟。

知舟聞言一愣，干巴巴道：“那，那，那我請大人吃飯？”

付紀倒是一下子爽快地答應：“行。我看也不用知小姐破財了，那就去順道去拜訪貴府吧?！?/p>

“邱高，直接去知府老宅?！?/p>

“是?！?/p>

車外的邱高拉著韁繩，直直向知家老宅駛去。

知舟目瞪口呆得看著付紀，又緊緊抿唇。

他，他，他怎么都不客氣一下？堂堂的二品大官員難道還差這一頓飯嘛？

“怎么，知小姐不樂意？”

付紀像是起戲弄她的興致，正襟危坐地問道。

知舟僵硬地回答：“怎么會。大人親臨，知府上下蓬蓽生輝?！?/p>

看她那一副滿臉不情愿，卻不得不逆來順受的樣子，付紀眼中都帶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