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鈺宛然一笑，朝她點了點頭，跟著云良和云崢也將酒一飲而盡。

“夫人來了。”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讓在座的人都站了起來，云裳手里捏著天青藍的瓷杯，抬眼往外看。果然看見了剛剛和自己分手的二夫人正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站在門檻上。她停在那兒，沒有再往前走。

在座的還坐著的，只有丞相樓鐸和一臉平靜的樓云裳。

二夫人的眼光轉(zhuǎn)了一圈，停在了她的身上。

樓云良和樓云霓也看了過來，丁姨見樓云霓目光不善，心知不妙，偷偷拽了拽云裳的袖子，“小姐，該見禮了?！?/p>

王媽咳了一聲，又重新喊了一遍，“夫人來了?！?/p>

香香咽了口唾沫，看著這眼前的一片尷尬，幾個樓家的嫡親兒子和小姐都站的規(guī)規(guī)矩矩，而偏偏自家小姐卻坐在這里，坦然處之，忍不住出聲提醒，“小姐，是夫人來了?！?/p>

“香香你不要嚇我，難道是母親回魂了嗎？我怎么沒看見她？”云裳淺淺一笑，腮邊梨渦淺顯，說不出的清秀靈動。

樓鐸放下酒杯，“一字之差，謬之千里?！蓖鯆寗傄瘩g說話，就被二夫人制止住了。滿面帶笑的對著樓鐸說，“王媽你也是的，年紀大了這腦子也不靈光了么？”

王媽假惺惺的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哎喲，瞧我這張嘴，是二夫人?！?/p>

盡管她掩飾的很好，但是云裳還是聽出她這個“二”字說的實在是咬牙切齒了一點。

樓鐸淡淡的對著自己的這位夫人點了下頭，“過來一起吧?！?/p>

二夫人擺著腰肢款款的走了過來，扶著他的胳膊坐下，端莊得體的替他斟滿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上一杯，“老爺，今天是云裳回來的好日子，我們不如和孩子們喝上一杯，你待如何？”

樓鐸十分寬慰的笑了下，云裳看的發(fā)傻，原來這個冰冷如刀的老丞相，竟然也有這么一刻溫柔的時候。也許這兩個人的開始也不過是一場隨便的婚姻，然而到了二十幾年后的今天，這樣的一場婚姻也變得開始有了感情。

香香再一次吞了口水，丁姨則是滿眼佩服的看著自家小姐在一群散發(fā)著強烈官家氣場的貴人們當中一派的泰然自若，實在是不得不讓人佩服萬分。

酒過三巡，云裳看著放在面前的大魚大肉只能一陣惡心，她千里迢迢奔喪而來，腸胃極其不和，現(xiàn)在最想要吃的就是一碗清清淡淡的香米粥。

“怎么？飯菜不合口味么？”二夫人轉(zhuǎn)過頭來，笑著看她，那副慈愛的模樣簡直讓人以為云裳才是她的親生女兒，而對面坐著的那個樓云霓才是后娘養(yǎng)的。

云裳的臉上仍舊是一副寬和平靜，將手里的筷子放下，又拿起餐盤旁邊的絲巾擦了擦嘴角，“不，這些日子云裳在外面漂泊，今天能和大家一起吃頓團圓飯，心里很高興。”

她這番話說的穩(wěn)妥，周到。沒有回答二夫人的問題，卻也讓別人挑不出個理來。

“各位慢用，云裳先回去休息了?！彼酒饋恚Z氣謙和，彬彬有禮。饒是樓鐸這樣一個在朝中叱咤風云的男人也挑不出任何的瑕疵。

她的做派和氣場，儼然是一副大家閨秀，一丁點也看不出是在鄉(xiāng)野之間長起來的孩子。

一頓飯之后，顯然，樓鐸對自己這個闊別了七年才回來的女兒很是滿意。

當晚，云裳剛剛洗過了澡，準備休息的時候，房門咚咚的被人敲響了。

“來了來了。誰呀，這么晚了還......。”香香嘴里嘟囔著一邊走上去開門。房門一開，王媽那張堆滿了皺紋的臉就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嚇得香香把后半句話徹底咽回了肚子里。“王媽，您怎么過來了？”就算是香香這樣性子通透的姑娘也免不了要入鄉(xiāng)隨俗，對這個王媽好言好語。

王媽揣著手往自己的肚子上一放，“也沒什么，叮囑一下你們小姐，明天清晨卯時起床，辰時就要到前廳去給老爺和夫人請安。哦，是二夫人請安。”

香香嘴角帶著笑容，甜甜的說了一句，“是，婢子記住了。王媽放心?！?/p>

王媽擰著眉頭看了她半天，沒挑出什么毛病，也只好回去了。

關(guān)上門香香頓時換掉了一臉笑容，走到床榻旁邊繼續(xù)鋪床，云裳正坐在椅子上就著一點燈燭看書，香香忍不住湊過去，“小姐，你都聽見了吧，這老賊婆子不知道明天要出什么幺蛾子來刁難您呢？”

云裳目不斜視，繼續(xù)看著手里的書，這一回書上說的是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正道兩兩成雙，月下私定終身的段子，看的她正是入迷，哪里騰地出手來回她的話，隨口答應(yīng)了一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害怕她們吃了我么？”

“哎呀，小姐，你怎么還不明白呢，她們這些人吃人都是不吐骨頭的，你沒看見我剛才對著那個老賊婆笑得臉都快抽筋兒了，那笑容假的喲，估計就是我親媽看見了都要不認識我了?！?/p>

云裳撲哧一聲笑出來，被她這么一鬧，也沒了看書的心情，索性放下，一心一的和她說話，“是呀，香香你剛才表現(xiàn)的很好，對這里的人你都要小心翼翼，不要讓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她們的手上，免得被吃的連骨頭都沒了?！?/p>

香香渾身打了一個冷戰(zhàn)，“那可怎么辦呀，小姐你今年一十四歲，就算是你十六歲成親嫁人的話，咱們還要在這里足足呆上兩年呢！哎，這可怎么辦好。”

云裳抬眼看她，漸漸勾起一個笑容來，“小香香，你過來?！?/p>

香香呆呆的回答了一句，“?。俊闭f著就往下彎了彎腰。

“砰”。

“哎喲！”

云裳毫不猶豫的給了她一個爆栗子，“小小年紀就想著這事兒，我看是你自己想著要嫁人了吧？”

香香臉上紅了一紅，羞答答的拿著小手帕甩了甩，“哎呀，小姐你生的一張好巧的嘴，凈會拿人家開玩笑。”

“好好，我的香香最純潔，最天真無邪?！痹粕炎约赫f著說著就笑了起來。

“小姐，天真無邪是什么意思??？你為什么又要笑呢？”香香叼著小手帕有點好奇的看著她。

云裳臉上的笑容驀地就凝在了臉上，隨即有一絲的落寞閃過。重新拿起來剛剛放下的戲折子，恢復了一點平靜，“哦，天真無邪就是說這個人沒有城府，直來直去，是個好人的意思?！?/p>

香香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哦，那小姐你早點休息，我就在外間走廊底下?！痹粕牙怂话?，“哎，咱們還要分的那么清楚么？去把你外面鋪好的被窩挪進屋里來，咱們兩個擠一擠?！?/p>

香香嚇得連連擺手，“這可怎么能行呢？我是仆人，您是主人，從前咱們再揚州是可以隨隨便便一點的，可是現(xiàn)在在這個相府里，您也說了有幾十雙眼睛在看著咱們吶，咱們可不能沒了規(guī)矩?！?/p>

丁姨捧著一沓折疊的整齊的帆布走了進來，正好聽見后面的這一句話?！昂眉一?，我沒聽錯吧，這話是咱們的香香說的么？”

香香朝著丁姨吐了吐舌頭，“人家也不是個傻子，就算自己犯渾，也不能拉著小姐下水?！?/p>

云裳重新抬起頭看著這兩個人，她們從自己來到這里的時候開始就與她們相識，這兩個人對自己都是一等一的好，都是對自己掏心掏肺的好人。然而，她卻有一個秘密不能對她們說起，這讓她在心里有好一陣的愧疚感。這個秘密或許將要伴隨著她的一生，直到生命的終結(jié)，也只是成為一個屬于自己的永遠的秘密。

見香香不肯和自己住在一起，只好輕描淡寫的嘆了口氣，往床上一躺，“行吧，你就睡在外面的走廊里吧，半夜要是看見什么不該看見的，可別和今天下午時那樣大喊大叫的吵醒我。”

香香的臉色果然瞬間蒼白了幾分，緊張的朝四方看了看，丁姨再燒一把火，“是呀，午夜的時候，那些東西呀最愛出來活動......”

“??！唔！”香香一個激靈就竄到了床上，往云裳身邊緊緊的靠著，“啊，小姐，你可別嚇唬我啊！”

“哈哈。哈哈。”云裳忍不住伸出手來拍了拍香香的后背，“行了行了，過來一起睡吧?！彼痤^又對著丁姨說，“丁姨，今天你就睡在偏房里吧?！?/p>

“行，小姐晚上有事招呼我?！彼o云裳鋪好了帆布將一床清涼的薄被放到腳下，“小姐怕熱，可是我找遍了這里所有東西，也沒有什么竹席和涼枕，只有這樣的一床帆布可以將就將就用了?！?/p>

“這帆布織得倒是密實，摸起來手感也不粗糙，咱們剛到這里就能用上這樣的帆布，就算是不錯了?！痹粕褱\淺的笑了起來，清秀的面孔上涌現(xiàn)出一絲暖意，“畢竟不是在自己家，總不能太挑剔了?！?/p>

這話說得讓丁姨好一陣的心酸，如果這里不是在家里的話......那么天下之大，哪里又才能是她家小姐的家呢？

“那小姐您早點休息，明天恐怕也不會輕松?！倍∫屉p手掩上房門，香香吹滅了蠟燭，房間里頓時陷入黑暗和靜謐，主仆兩個不時的說說話，漸漸兩人都犯上了困意，然而就在云裳昏昏欲睡的時候，卻聽見房頂上有一陣輕微的悉悉索索的響動，云裳推了一把香香，香香睡得如同某種圈養(yǎng)動物，根本沒有醒，沒辦法，她只好自己抹黑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