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絢麗的彩霞轉(zhuǎn)瞬即逝，一輪月牙自東方升起。宮道上間隔不斷的懸掛著不少燈籠，微弱的燈火在風(fēng)中搖曳不停，把一行人的影子拉的長長。

壽康宮內(nèi)，趙太后已然換了一身常服，支著頭斜靠在貴妃榻上，闔眸氣息均勻。

竹青領(lǐng)著謝琬入了內(nèi)殿，又叫殿內(nèi)伺候的宮女太監(jiān)退出殿外，轉(zhuǎn)身放下了內(nèi)廳的帷簾。竹青臉上的笑意收攏起來，指著內(nèi)殿中間的青磚對謝琬道，“太后娘娘正在小憩，你便在此跪候?！?/p>

說罷竹青也離了內(nèi)殿，輕輕的帶上了木門。

謝琬垂首稱是，略思索了片刻便小心的跪了下去，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謝琬的額頭觸在冰涼的磚上，后背的汗?jié)u漸干了，風(fēng)一吹整個身子都是冷的，那顆一整晚滾燙跳躍的心終于漸漸平靜下來。

不知跪了多久，謝琬只覺得膝蓋一陣一陣的酸痛，像是有人拿了鋼針往里鉆一樣，小腿一陣又一陣的發(fā)麻，涼意上來漸漸的也沒了知覺。只是額上汗珠細(xì)密，一顆心如有擂鼓。

“唔......什么時辰了?！?/p>

珠簾內(nèi)傳來一陣衣物摩擦的細(xì)碎聲響，趙太后的聲音清楚的回響在這片空寂的殿內(nèi)。

謝琬不敢輕舉妄動，估摸著時辰輕聲開口，“回稟太后娘娘，酉時三刻了?！?/p>

珠簾相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音，一雙精致的繡鞋停在了謝琬跟前，趙太后低垂眼眸打量著謝琬，“哀家這一覺睡得是久了些，你跪在這兒倒還算老實，心中可有怨言?！?/p>

謝琬頭貼在青磚上，聲音平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婢沒有怨言。太后娘娘是君，奴婢不敢在您面前搬弄手段。”

趙太后轉(zhuǎn)了轉(zhuǎn)腕間玉鐲，眉峰微挑，“哦？抬起頭來，讓哀家好好瞧瞧?！?/p>

謝琬渾身僵硬酸痛，稍微動一下幾乎都能聽到骨頭輕聲作響，她咬了咬下唇，強忍住了身體傳來的酥麻感，挺直了腰垂眸仰頭。

下一刻，謝琬的下顎便被狠狠掐緊。趙太后的手保養(yǎng)得當(dāng)，因著日日批改奏章也沒有養(yǎng)指甲，指腹磨出了一點薄繭而已。然而指尖力道不小，不過片刻的功夫，謝琬的皮膚便紅成一片。

“是真不敢還是當(dāng)面一套背面一套的陽奉陰違？”

謝琬勉力吐出幾個音節(jié)，斷斷續(xù)續(xù)的連成一句，“奴婢不敢?！?/p>

趙太后哼笑一聲，松了指尖力氣，掀袍到主位坐下。謝琬的胸膛猛烈起伏兩下，氣息均勻了之后又換了方向，仍舊面對著趙太后跪著。

“你若是真不敢，那出宮采買花苗湊數(shù)的主意又是誰想的？”

謝琬倒沒有多吃驚，在這兒跪了這么久早想明白了太后發(fā)難的原因，她又恭敬的叩首拜下，“回稟太后娘娘，是奴婢的主意。月前司苑司的花苗遭人故意破壞，最終僥幸才留了三株，然而太后娘娘千秋是奴婢們心頭大事，無不想盡善盡美以賀娘娘生辰。無奈之下，奴婢才想了這么個法子。

然而奴婢以為，太后娘娘這么多年來盡心竭力，平水患，攘外夷，使百姓家有余糧。京中更能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天下萬民也都感念娘娘您的恩德，萬民都是您的子民，這三百花苗何嘗不是百姓們對娘娘您的祝愿，奴婢不過是斗膽將這份心意呈到了您面前?！?/p>

謝琬說完略等了等，趙太后一言未發(fā)，謝琬便壯著膽子又道，“奴婢知道宮規(guī)森嚴(yán)，此番也是壞了規(guī)矩。請?zhí)竽锬锝底?，奴婢認(rèn)罰?！?/p>

趙太后垂眸默然瞧著謝琬，半晌才幽幽開口，“倒是好伶俐的一張嘴，和你父親——從前的謝丞相，真是一模一樣?！?/p>

謝琬的腦中轟的一下，有根弦仿佛被狠狠的撥了一下。謝琬僵硬遲疑著抬起了頭，也顧不得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的，“娘娘記得我......父親?！?/p>

趙太后微微抿出一個笑來，輕輕點了點頭也沒去計較謝琬的冒犯失禮，“謝世安的確有才干，但是千不該萬不該，居然攛掇著先帝想要廢了哀家的后位。這天下從來不缺有才之人，更不缺的是聰明人，他擋了哀家的路，所以他死了?！?/p>

趙太后俯身下來貼近了謝琬，四目相對，聲音沉沉的響在謝琬的耳邊，“你很聰明，也有手段，只是小心聰明反被聰明誤。謝琬，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嗎?！?/p>

謝琬怔愣的跪在原地，半天都沒有回神。這就是宮廷，這就是皇家，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任憑你權(quán)勢滔天，一道圣旨就能叫人家破人亡。

趙太后又站起身來，徑直繞過謝琬走到了窗棱邊，夜幕漆黑只有零星幾顆星子繞在月亮旁邊，夜風(fēng)微涼。

廊下掛著的那只鳥籠也隨風(fēng)輕輕搖晃起來，里頭的鳥雀站在枝子上遠(yuǎn)眺著遠(yuǎn)方，啾啾兩聲。只可惜放眼望去是紅墻，墻外還是墻，怎么也望不到盡頭。

“哀家養(yǎng)了這只雀許多年，好吃好喝的供著，連這籠子也是叫人精心設(shè)計過的?？墒沁@鳥還是總不高興，有時候不管怎么逗弄都不肯叫兩聲，便是叫人為它選了伴侶也不見叫兩聲。哀家從前總是想不明白，它在這紅墻中，為哀家所養(yǎng)，一切用的都是最好的，還有什么不知足的?！?/p>

趙太后回頭看著謝琬問道，“你說說看，這鳥該如何養(yǎng)？”

謝琬斟酌了一會兒才小心的開口，“奴婢以為鳥雀生出羽翼必定是想要翱翔天際的，山林之中雖苦卻有自游，籠中方寸之地?zé)o論如何也比不了外頭天地廣闊。娘娘若真要這鳥高興起來，不如放養(yǎng)的好?！?/p>

趙太后點了點頭，對著外頭的竹青招了招手。金絲籠被取下遞到了趙太后的手中，下一刻籠門打開，鳥雀振翅而飛直沖天際，盤旋兩圈，啾啾鳴叫不停而后很快消失在了夜空中。

趙太后放下籠子，走回了謝琬的身邊，“鳥如此，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哀家可以給鳥雀一個機會，眼下也愿意給你一個機會，不僅能免了你的責(zé)罰，更能叫你施展你的才能。謝琬，你敢不敢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