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娘緊緊抿著嘴唇，起身向商姨娘走過來，商姨娘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口里打著結(jié)說道：“那個，蕊娘我......我攔了，攔不住......”

“姨娘，咱們是一家人，”花蕊娘定定的看著商姨娘，片刻深吸了口氣低聲道：“姨娘想得周到，燒點(diǎn)熱水來吧?！?/p>

有些話現(xiàn)在說不大合適，總要顧著花云娘的感受......花蕊娘心頭墜得沉沉的，走回來坐到床邊握緊了花玉朗的手。

千萬保佑不要有什么萬一，一家人在一塊兒，平平安安的，這日子才有過下去的盼頭。

若是放在過去那個年代，發(fā)燒病痛這樣的小毛病自然用不著這般憂慮，可是如今的醫(yī)藥條件......花蕊娘探頭望向窗外，一顆心揪得緊緊的。

“他慶余叔在家嗎？我娘在這兒吧？”院子外頭傳來了趙氏爽朗的聲音，花云娘立刻蹦了起來跑向門外?；ㄈ锬镅壑幸幌玻蛥瞧牌乓黄鹫酒饋砀松先?。

花慶余站在院坎上，看見趙氏后面跟著個大夫，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說什么。秦氏在后頭斜眼瞥著趙氏，不陰不陽的說道：“喲，趙家的還真是閑吶，咱家可沒啥好處給你們圖，咋就這么上心呢？”

趙氏笑著和花慶余打了個招呼，并不去理睬秦氏，而是徑直領(lǐng)著大夫往花蕊娘她們這邊來。

“謝謝嬸子，”花蕊娘感激地沖著趙氏說了一句，又向著她身后的大夫恭敬道：“勞煩大夫，我弟昨夜發(fā)了熱，一直到今天早上還燒得厲害。剛才又在外頭受了涼，勞煩您了。”

那大夫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著，花云娘連忙乖巧的上來替他捧了藥箱，引著他往屋子里去。趙氏聽這話不對頭，便在后頭偷偷扯了扯吳婆婆的衣袖，悄聲問了一句：“咋又受涼了？王老太來過了？”

“恩，”吳婆婆沖著她使了個眼色，又看了院坎那邊一眼。趙氏會意的收了話頭，搖搖頭便不再問了。

大夫進(jìn)了屋子，花蕊娘趕緊搬了屋子里唯一的矮木凳給他坐下。大夫?qū)⒒ㄓ窭实氖掷鰜硖嫠\著脈，面上露出陣陣復(fù)雜的神情。

“我弟弟怎么樣了？”

花蕊娘見大夫?qū)⑹帜瞄_，連忙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ㄔ颇镆财林粑o緊地看著大夫，生怕他說出什么不好的話來。

“疲勞加上風(fēng)寒侵體，倒也沒什么大礙，只是得多吃幾服藥，好生調(diào)養(yǎng)上一陣子?！贝蠓蜣D(zhuǎn)過身來，向著花蕊娘姐妹不緊不慢地說道?；ㄈ锬镆恢碧岬缴ぷ友鄣男目偹惴帕讼氯ィ屑さ乜粗蠓虻溃骸澳蔷陀袆诖蠓蜷_藥吧?！?/p>

花云娘也輕輕舒了一口氣，吳婆婆微笑著走上來說道：“朗哥兒生得福氣，小娃娃家難免小病小痛的，養(yǎng)養(yǎng)肯定就沒事了?！?/p>

“你們做長輩的也太不經(jīng)心了，”大夫一邊從箱子里往外取著藥材，一邊回頭瞅著吳婆婆道：“孩子都病成這樣也不好好照看著，我瞧他后頭還驚了風(fēng)，脈象也亂了些。若不是這樣，這病還能去得快些?！?/p>

脈象亂？肯定是讓剛才那一出給嚇壞了，花玉朗從小到大哪里吃過這樣的苦頭?；ㄈ锬锖薜靡Ьo了牙齒，只能拼命忍住不發(fā)出來。

“是，先生說得是，”吳婆婆明顯楞了一下，然后很快地接著話頭：“這小娃子就是根嫩苗，做長輩的自然得護(hù)著。要是遇上那狼心的，指不定得遭多少罪。”

“娘，”趙氏緊挨著扯了她一下，抬眼示意著門口。

花慶余不知道什么時候進(jìn)了屋子，也不知道剛才那話他聽全了沒，反正面上是陰沉沉的。見吳婆婆和趙氏看過來，花慶余連忙干咳一聲，走上來問道：“大夫，我侄子沒啥大病吧？”

“這話可問得奇怪，”這大夫像是個口直心快的人，抬眼莫名其妙地看了花慶余一眼：“啥才叫大病？這小病冷不丁也能要了人命。”

“是是是，”花慶余訕訕的應(yīng)著，這大夫見他站得近，順手就把裝好的幾大包藥材往他手上一遞：“早晚各一服，飯前喝，這兒是三天的量，喝完了到鋪?zhàn)永镌賮砟靡换??！?/p>

花慶余似乎沒想到他會遞給自己，頓時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ㄈ锬镅劭?，立刻上前接了過來，一邊向著大夫笑道：“多謝大夫了，還有啥禁忌沒？”

“這幾天就別再出門吹風(fēng)了，他現(xiàn)在有點(diǎn)兒虛，幸好底子還在，飯食上盡量精細(xì)著點(diǎn)?！贝蠓蛞娛且粋€小姑娘出來問話，便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藥兩百錢，診金五百錢，后頭來取藥，還是這個藥價(jià)?！?/p>

花蕊娘暗自咂舌，以前在縣里的時候還不覺著，這會兒才發(fā)現(xiàn)看病還真不是一般的貴，怪不得平常的人家病一場就得掏空家底。

想歸想，銀子可沒有身子的健康來得重要，花蕊娘伸手就要往懷里去掏錢，眼角瞧見一旁的花慶余，又頓時住了手。

自己身上可沒有那么多零散銅錢了，其余的都包在一塊兒，若是要當(dāng)著花慶余的面兒拿錢，最少也得掏出田玉娘給的那個錢袋，那里頭可有六兩銀子?；☉c余雖然沒有問自己討過銀子，可這錢入了他的眼，萬一叫秦氏知道了......花蕊娘遲疑了一下，就在想有什么法子能將花慶余支開。

“我來吧，”趙氏和吳婆婆對了個眼神，便爽快地走上來從袖子里掏出個青色的布袋，麻利地?cái)?shù)了七百個銅子兒遞給大夫，一邊輕輕瞥了花慶余一眼。

花慶余聽到大夫說要好飯食精養(yǎng)著，面上就已經(jīng)不大好看。這會兒見趙氏一個外人站出來，他只得硬著頭皮開口。

“咋還能讓你們掏錢，我自家侄子，這......等著我讓廣文他娘拿錢去?！被☉c余訕笑著講了兩句，轉(zhuǎn)身一溜煙便出了屋子。

趙氏和吳婆婆互相看了一眼，嘴角都有了些忍不下去的笑意?；ㄈ锬锵胫仡^再還這錢，便說了一聲“謝謝婆婆和嬸子，”就送著大夫往門外去。

等到花蕊娘送了人回來，商姨娘已經(jīng)燒好熱水。吳婆婆將水吹涼了一邊喂花玉朗喝著，一邊向著商姨娘諄諄地說道：“姨太太啊，如今你們這一房，就你這么一個大人撐著。你若是再不硬氣些，遭罪的還是幾個孩子吶。”

商姨娘輕輕的咬著嘴唇，眼睛里就有些水蒙蒙的。趙氏看見花蕊娘進(jìn)來，便沖著她招了招手：“蕊娘過來?！?/p>

趙氏將花蕊娘拉到自己跟前，低頭笑瞇瞇地說道：“趕緊去煎藥給朗哥兒喝下，吃喝你們就別尋思了，待會兒我回家燉個蛋羹給朗哥兒端過來。”

“不用了嬸子，哪還能那么麻煩您，這看病的錢我還沒......”

“啥錢不錢的，要不是老爺和太太照拂，咱們娘幾個哪能過得像現(xiàn)在這般安生?！眳瞧牌盼雇晁鲋ㄓ窭侍上?，聽見就轉(zhuǎn)過頭來岔了一句。

花蕊娘聽母親提過幾句，吳婆婆原本不是桃源縣人，因?yàn)檎煞蛩赖迷纾霞矣譀]個依靠，便拖著三個兒子到桃源縣城討生活。原先就是東家接一些活計(jì)，西家搭一下手的維持著，幾個兒子也到處跟著做零散工。后來她大兒子也就是歷思良他爹都娶了媳婦，一家人仍是奔波勞碌著沒個穩(wěn)靠。

一直到吳婆婆去花蕊娘家做了長工，花蕊娘的母親與她投緣。見她們一大家子人就擠在縣城的租房里，便做主幫忙在落山村買了一處無主的房子，又出錢給他們賃了田地，這才安穩(wěn)下來。后來家里頭漸漸好過了，吳婆婆便想著讓孫子念書識字，這才辭了花蕊娘家。吳婆婆自己是個勤快能干的，幾個兒子又爭氣，媳婦趙氏也是個伶俐人兒，這幾年功夫就買田置地，算是越過越紅火了。

“我畢竟是外姓人，你大伯這人啊，好臉面?！眳瞧牌泡p輕嘆了一句，見趙氏拿眼神使她，知道她是怕幾個孩子聽了心里頭難受，便止了話回過頭去瞧花玉朗。

花蕊娘心頭是明白的，花慶余再怎么外待她們幾個，畢竟還占著一個親大伯的名頭。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旁人就是想說話，也沒那個立場。

“我去煎藥，趁灶里火還旺著。”商姨娘抬起頭來看吳婆婆一眼，口中哽咽道：“真是謝謝吳嬸了，我是個沒用的......”

“唉，啥話也不說了，趕緊去吧，姨太太你這心里頭得明白事兒啊?！眳瞧牌艧o奈地?fù)u了搖頭。商姨娘輕輕垂了眼，拿起藥材走了出去。

“那我們也不耽擱了，這就回去，待會兒燉了蛋羹拿過來?！壁w氏笑著說了兩句，吳婆婆跟著站起身來，又囑咐了幾句話，就起身準(zhǔn)備往外走。

花蕊娘叮囑了花云娘一聲，叫她好生看著花玉朗，便跟著送出門來。

走出院子的時候花蕊娘特意往花慶余住的東廂看了一眼，那里頭靜悄悄的，看來花慶余找秦氏“拿”的這錢，是拿不出來了。

“回去吧，啥事也別多想，先養(yǎng)好朗哥兒的身子要緊。”走到院子門口，吳婆婆向著花蕊娘囑咐了一句，那眼里的目光是慈祥又和藹的，花蕊娘心頭忍不住又是一酸。

“婆婆，我有件事兒要托您?！被ㄈ锬锘仡^向院內(nèi)看了看，便伸手拉了吳婆婆的衣袖，湊到她耳邊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