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藏花的一句“銀子不見了”，讓洛伊人如墜冰窖。

之前明明看到他將銀子放在懷里揣著，怎的說沒就沒了？

“夫君，這......”洛伊人有些不知所措，“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在別處了？”

莫藏花很快冷靜下來，他將手垂在身體兩側(cè)，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幽幽開口：“伊人，銀錢一定是昨日追離兒的時候掉了。這事我們?nèi)f萬不可對他說！我出去找找，你在家里不要胡思亂想！”

“夫君！”洛伊人抓住他手，眼底的不舍隨著淚光滾動。

“再不濟(jì)......無非就是為夫去服一個月徭役罷了！”他從口中擠出這幾個字，忍痛撥開她素手，出了門。

洛伊人癱坐在炕上，胸口有些憋悶，在他走后，生生將喉間的腥甜壓下去。

誠如莫藏花所言，她不能表露出任何異常。莫離這孩子心重，若是他知道，因為自己的出走讓莫藏花將銀錢丟失，他會內(nèi)疚成什么樣還真不好說。

莫離的讀書聲隱約傳來，他還不知道這事，洛伊人只能強(qiáng)壓心底的不安，將這個秘密死守到底！

她不能就此絕望，即便銀錢找不回來，距離明日還有好幾個時辰，她可以好好想一想，現(xiàn)在還能用什么法子湊夠余下的一兩多銀子。

洛伊人四處翻找著，想要將“香緣坊”拿來的那些布料加工成香囊香包，好歹也能湊一點。然而找遍了屋子才想起來，他們當(dāng)時走得匆忙，那些針頭線腦連背簍一起留在鎮(zhèn)子上，怕是不知去向了。

無暇惋惜那幾十文錢的損失，她慢慢下了地，摸著墻踉蹌著出門。

早春，冰雪初融。

即便是山上也沒有多少野味，山珍更是少之又少，田里的花未嘗開放，什么都做不成。

她有些失落地看著這個開始變得溫馨的小院落，心里期盼著莫藏花能夠順利找到丟失的錢袋。

過了許久，莫藏花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

抬眼看到那蒼白如紙的小人兒靠在門邊等他，莫藏花的心便如刀割一般。

“夫君......”她不敢大聲，只飄搖著向他撲過去，感受著男人大掌中的溫度，稍稍心安。

莫藏花眼底的痛簡直刺目，他摟緊那纖弱的人兒，盡量讓自己的身體記住擁著她的感覺。

“伊人，對不起，是我不好......”

洛伊人哭了。

她生平第一次哭得如此傷心絕望。

縱是當(dāng)年爹娘離開人世，她也只是垂淚難過，并沒有如今這般痛徹心扉。

有一種痛叫做生離，能將人內(nèi)里撕扯成一片一片，卻連著筋骨，生生折磨。

“夫君，不要放棄，我們......還有機(jī)會的，對不對？”洛伊人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握住他兩條手臂，“我還有荷包香囊可以賣錢！之前的丟就丟了，我們再去鎮(zhèn)上拿！有了錢，你就不必走了！”

她說著，瘋魔一般就要往外面沖，被莫藏花一把拉住，圈在懷里。

“伊人，算了吧?！彼p聲吐出她最不愿聽到的話，“一兩多銀子，不到一天的時間，我們一無所有?？v是你的手藝能賺錢，又哪來這么快的速度呢？”

洛伊人聞言，漂亮的眼睛失了焦距，任憑淚水劃過臉頰，濕了衣衫。

“今晚，我們不如珍惜，好好在一起。讓我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不至于太過想你。”

莫藏花帶著鼻音，輕輕用下巴蹭著她額角，不斷告誡自己：只是短暫的分別而已，忍一忍就過去了。

當(dāng)下，莫藏花去了山里，尋了幾個野雞蛋來炒了，又蒸了米飯，做了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

莫離看著平日里吃不到的飯菜，不停吞著口水，驚喜地看著兩人：“爹爹、新娘親，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有這么多好吃的？”

莫藏花摸著他的頭，眼底滿了柔情：“離兒，爹爹和娘親成親以來，還沒有吃頓像樣的飯，所以今天補(bǔ)回來。你娘親是咱們莫家的人，她會對你好，你也要聽她的話?！?/p>

小娃兒點頭如搗蒜，趕緊努力往嘴里扒飯，夫妻倆笑看著他，幸福的背后是離別前的心酸。

哄著孩子睡了，兩人相對而坐，莫藏花數(shù)了數(shù)手頭的銀錢，勉強(qiáng)夠他走了之后，母子倆的稅錢。

“伊人，我走了以后，這個家就拜托你了。辛苦你要賺錢養(yǎng)家和帶孩子，為夫心里真的過意不去。”

莫藏花拉著她素手，緊緊的，暖暖的。

搖頭吸了吸鼻子，洛伊人擠出一個笑意：“夫君，你給了我一個家啊。我會在你離開的這段日子，和離兒好好相處，教他做人。你不要擔(dān)心我，更不要內(nèi)疚！我會在這里等你回來的?！?/p>

將她一把摟在懷里，莫藏花深深吸了口氣，夫妻倆相擁了很久。

第二日一早，夫妻倆商量好，讓莫藏花先走，避免離兒因知道銀錢丟了而內(nèi)疚。

孩子還睡著，洛伊人便將收拾好的行裝交給他：“你有幾件衣服破了，我已經(jīng)抽空替你補(bǔ)好，一路小心，萬望夫君保重自己?！?/p>

“伊人，你是我的妻，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慶幸?！蹦鼗▽け吃谏砩?，深深看了她一眼，狠心打開了院門。

“莫藏花，你要去哪里？”收稅的兵丁已到門口，莫藏花一愣，被堵了個正著。

“之前和你說的，抵徭役的稅銀準(zhǔn)備好了嗎？若是沒有，你便要和我們走。”

扭頭看向已經(jīng)沖上來的洛伊人，莫藏花抿了抿唇，將銀錢交給兵?。骸般y子是妻兒的，我跟你們走。”

“夫君！”洛伊人失聲哭出來，卻被莫藏花伸手?jǐn)堖M(jìn)懷里。

“我們不是說好了，分別的時候不哭的嗎？都嫁了人，當(dāng)了娘，別那么孩子氣了。”

輕輕撫著她的柔發(fā)，莫藏花自己卻舍不得松手。這小女人與他相識并不長，可她的一顰一笑卻牽著他的視線，揪著他的心，似乎冥冥之中他們就應(yīng)該在一起。

她不說話，只是在他懷里啜泣。

她好怕，怕莫藏花這一去，便如故事里被抓去修長城的萬家公子一般，埋骨他鄉(xiāng)、一去不返。朝廷縱然承諾只是里甲役，一月便歸，可又有幾次是能保證的呢？

她至今記得小時候鄰家的貴三哥也是離別了新婚妻子，去服了徭役，結(jié)果送回來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她想要他好好的，做那個帶著淡香、會寵她、疼她、愛孩子、愛家人的莫藏花！

許久洛伊人才抬起頭來央求他：“夫君，你答應(yīng)我，一定要好好的，一定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可以讓我和離兒擔(dān)心，好不好？”

莫藏花心里一緊，重重點頭：“會的。為夫向你保證，我定然會完好地回到你身邊。到時候，漫山遍野的花會開放，你就在那里等我?！?/p>

“行了吧，有完沒完？繳了銀子，我們還得回去復(fù)命呢！”一旁的兵丁等得有些不耐煩，催促著。

輕輕將她的淚花吃進(jìn)口里，莫藏花終是松開了緊摟著她的手臂：“別哭了，記得照顧好離兒，等我回來?！?/p>

“快走！”兵丁推了他一把，生生將夫妻倆拆開。

“夫君！”死死攥著莫藏花衣袖不愿放開的洛伊人哭得淚眼朦朧，讓莫藏花一顆心揪得緊緊的。

“爹爹，你去哪里？！”稚嫩的童聲響起，莫離不聲不響地站在那，眼底滿是不可思議，“我們不是攢夠了銀錢嗎，為什么你還要走？”

莫藏花彎下身子，摸了摸兒子的頭：“別哭，爹爹本來也是要走的。有娘照顧你，爹爹很快就回來?！?/p>

“爹爹，你騙我！我們明明有錢的，為什么你不給他們？有了錢，你就不用服徭役了！”莫離又朝兵丁喊著，“你們不要帶走我爹，我們有錢！”

他奮力跳著、扒著莫藏花的衣袖：“爹爹，銀子呢？快拿銀子??！拿出來銀子，你就不用服徭役了！”

“離兒，爹爹不是要去服徭役，爹爹只是有事要離開而已......”洛伊人拉住孩子，吸著鼻子說出兩人商量出來的“借口”。

“為什么？昨天你們什么都沒說，我還滿心歡喜地以為真是要慶祝！”莫離不解地看著夫妻倆，“為什么，你們什么都不告訴我？！”

“那銀錢只夠你們娘倆的?！北『?，冷聲道出真相。

每年征賦稅都會遇到這種事情，他早就見怪不怪，硬了心腸。

“不，明明有錢的！我們明明數(shù)過的！爹爹，錢去哪里了？爹爹——爹爹——”

莫離和洛伊人被兵丁拉扯著，強(qiáng)行同莫藏花分開，母子倆哭成了淚人，依舊沒有博得半分同情。

“保重?！蹦鼗ㄕf完，狠心轉(zhuǎn)頭，不再看他們。

“走！”隊長一聲令下，兵丁帶著人便要離開。

才走了沒幾步，卻聽一人在山坡處大喊：“且慢！且慢！”

兵丁止了腳步，洛伊人和莫離也追上來，看著氣喘吁吁趕來的兩人，微微有些意外。

“官爺，可否稍等片刻？”一個中年人帶著個伙計模樣的人邊說邊在那不住地喘氣。

莫藏花和洛伊人對視了一眼，齊聲道：“掌柜的，你怎會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