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熠去京郊大營的第一日，昭王府的吃食依舊準(zhǔn)時送到秦頌面前，可她就是覺得這碟里的點心變單薄了。他一離開，自己忽然就閑了下來，清閑沒什么不好，她就是有點......無聊了。

令人懶洋洋的春日午后，秦頌剛準(zhǔn)備回寢房打個盹，月笙就領(lǐng)著王君若來她的書房了。

“君、君若？”看清了來人后，秦頌困意頓無，心虛地后退了幾步，直到踢到了凳子，她才一個激靈，連忙吩咐月笙上茶。

“你啊你，盡給我找麻煩！”王君若也不見外，自顧自往桌邊一坐，無奈又無力地數(shù)落起來。

他是王家二房的嫡長子，若論身份地位，其實與王璀之不相上下，所以平日回到京周，他都會仔細(xì)裝扮一番，以世家公子溫雅有禮的樣貌示人，不會負(fù)了王家的顏面。而他今天卻是一身肆意灑脫的江湖劍客裝扮，可知定是風(fēng)塵仆仆回來后就到了秦頌這。

說來王君若和周天熠也有幾分相似，兩種相悖的氣質(zhì)在這兩人身上都能和諧地同時體現(xiàn)，毫無違和感。

“殿下太難纏了，我不是他對手。”秦頌狀似委屈地攤了攤手，臉上笑得“你奈我何”。

王君若抬眼挑眉，不得不承認(rèn)，秦頌?zāi)蔷洹暗钕隆苯械米匀欢挥钟H密，以至于他差點認(rèn)為她與昭王早就認(rèn)識了。

“唉......”他無奈嘆息，順手接過月笙泡的茶一口喝了下去后，掏出了一沓不算薄的紙頁丟在了桌上，“調(diào)查了二十天，暫時就這些，兩年前的事也算七七八八全了大半了?！?/p>

“這么快？”秦頌驚訝，“五龍墮天”案發(fā)生后，她因為好奇確實暗中調(diào)查過，但是知情人遺留下來的信息實在太少，最后信息殘缺拼湊不起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秦頌?zāi)玫绞诌?，一頁一頁仔?xì)翻看。

“你能調(diào)查到的只是表面，我這段時間整合了你那邊的、王家掌握的，還有江湖上的消息三方，按時間順序整理后，就成這副模樣了?！币娮郎嫌悬c心，王君若一個一個往嘴里塞。

“我還沒吃呢，你少吃點！”在昭王府送來的吃食快被王君若摸完前，秦頌把碟子往自己這邊拉了拉，伊師傅做的點心確實美味，今日又是沒見過的新樣式，她在心中暗暗可惜。

“看完了？”王君若沒有在吃食的問題上糾結(jié)，他現(xiàn)在想知道秦頌對“五龍墮天”案做何感想。他雖然人不在京周，可好歹是半個情報商，從昭王回京到現(xiàn)在發(fā)生的大事情，他都是知道的。

至于秦頌和秦家，已經(jīng)逃不出被牽扯進來的命運了。

因此，在這樣的前提下，現(xiàn)在也快進入漩渦中心的秦頌會有什么看法呢？他很好奇。

“名不正言不順心里有鬼，難怪疑心病那么重?！币槐榭赐辏仨炄苑捶磸?fù)復(fù)在翻動壓在桌上的紙頁，結(jié)合流水宮宴上對周天磊那笑中生疑的印象，她得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

“你就不認(rèn)為......是昭王勢力過大，而茂王只是防患于未然？”王君若笑問，茂王是周天磊還是皇子時期的封號，他這么提及就可以看出，他對周天磊沒有俯首稱臣之心。

秦頌合上紙頁，尖銳地回笑道：“你給我的這些，處處都在暗示那位用了見不得光的手段才有了今日，莫非......你想讓他們兄弟反目？”

王君若見試探不成引火燒身了，輕咳一聲，把話題的內(nèi)容拉回正軌：“‘禾氏’誠信經(jīng)營，再說我在那上面添油加醋也沒利可圖啊！你知道的，為禍諸華的事我不會做。”他到底是王家人，王家行事有王家的原則和底線。

秦頌抿了一口茶，沒有接著王君若的話說下去，回到正題，比起周天磊，她看不透的還是平王周天和。

整個“五龍墮天”案中，平王都是周天磊的協(xié)助者，現(xiàn)在更是皇帝最為倚重的兄弟，可是周天和除了設(shè)計針對過幾位逝去的皇子外，沒有下過毒手，也沒有做過任何不利于四方社稷的事，甚至還在用自己的力量整治朝綱漏洞，他扮演得最多的還是調(diào)停者的角色，不露尖角，全身而退，聰明至極。

秦頌忽然想到昨日晚膳后，周天熠和周天和來來去去充滿著話外之音的對話，難道說她看到的也仍是表象？那座皇宮里的是是非非真是復(fù)雜，她不僅覺得眼前有大浪襲來，還覺得自己置身風(fēng)雨中，天旋地轉(zhuǎn)喘不過氣。

“既然如此，秦大當(dāng)家，小弟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給昭王送去多少情報？”王君若坐著拱手做禮，毫無誠意。

這倒是個問題，本著“禾氏”的交易原則，她現(xiàn)在該做的就是把所有調(diào)查到的內(nèi)容交給周天熠，錢貨兩清。可是，這份東西若是在這時候出現(xiàn)在周天熠面前，到底會讓他往什么方向發(fā)展呢？秦頌不敢揣度。

在她的心底，不希望周天熠過早地與皇帝對立。

“呼......”秦頌努努嘴，很難下決定的樣子，半晌，她還是想了個折中又好交代的法子：“來源江湖的情報我們暫時收著，王家那邊提供的也不用給，以殿下和璀之哥哥的關(guān)系，想要知道點什么輕而易舉，我們暫時......就把那些浮于表面的消息送出去吧！”

“好，你決定就好。”王君若不反對秦頌的決定也不好奇做出這個決定出于何種理由，若是他，也會這么做吧，哪怕只有一點兒的可能性，他也不想京周大亂，四方生靈涂炭。

秦頌點頭，又想起來當(dāng)日周天熠還委托了另外一件事，也就隨口問了問情況：“那《山河社稷圖》......”

王君若搖搖頭聳肩，皺眉道：“沒有。不瞞你說，我有一種預(yù)感，有一股勢力有意抹銷了與這圖有關(guān)的一切，手段可比茂王高明百倍?！?/p>

“無論多么嚴(yán)密的手段，總會有破綻的，只要是人為?！鼻仨灪V然，比較輕松，“這樁事不急，三百年都只有寥寥傳聞的東西，十多天就被我們找到才惹人懷疑呢！”

“關(guān)于這圖的傳聞倒是打聽到了些，你看看？”王君若又推了一沓紙過去，最上面的白紙上赫然寫著“得《山河社稷圖》者得諸華”的字樣。

“呵......”秦頌嗤笑，“君若，連你也相信，一張畫能左右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我們的命嗎？”秦頌是不信的，比起這些有的沒的，她更相信人心與力量，皇天不會辜負(fù)真心，力量能夠主宰天命。

“誰知道呢！”這回王君若沒有正面回答，愈是調(diào)查《山河社稷圖》，他就愈是有這種感覺，這張圖，或許真的能夠，左右整個諸華的勢力分布和走向。

“咦？你怎么搞這些給我看？”翻了幾頁后，秦頌神色微變，“有人調(diào)查昭王？”

“調(diào)查談不上，昭王的消息與‘五龍墮天’案緊密相連，隨手整理的?！蓖蹙魯嗳徊粫嬖V面前的女子，這是他有意搜尋的。從昭王凱旋回京起，這四方的天色就開始起變化了。流水宮宴的發(fā)展是他沒有料到的，想著秦頌或許對周天熠的事會有點興趣，朋友一場，王君若就舉手而勞之了。

“哦?！鼻仨烉堄信d味地翻看起來，面對周天熠，她總是棋差一子，若是更加詳細(xì)地了解了他的過去，至少下次兩人相對時，自己會多幾分勝算。

王君若一邊喝茶，一邊悄悄瞥了瞥低著頭認(rèn)真看著的秦頌，這姑娘的表情十分的......豐富多彩。

昭王周天熠的人生，平坦卻也跌宕起伏，他是先帝最小的兒子，又是承了多年盛寵的祁妃所出，自小便是眾人手心的寵兒。然他沒有因為父親的縱容，母親的寬容和其他人的容夸恃寵而驕，心無旁騖，整個人都撲在了兵陣和槍箭騎術(shù)上，所以幼年的周天熠幾乎就是在左右將軍跟前打轉(zhuǎn)，一有機會就往軍營里鉆。

到了出宮立府的年紀(jì)，他就隨著左右將軍到邊境大營歷練，那里是真正驚濤駭浪的戰(zhàn)場，與之相比，京周營地不過是和風(fēng)細(xì)雨。

“娘娘真是舍得，竟讓自己尚未成熟的兒子去到當(dāng)時戰(zhàn)火不斷的邊境打磨?！卑准埡谧忠粡垙堊屑?xì)看過來的秦頌忽然停下了手感嘆起來，而心中對祁妃的敬佩又多了幾分，那皇宮，多的是妃嬪把集榮寵于一身的兒子綁在自己身邊，祁妃卻沒有這么做。

“祁妃娘娘是奇女子，怎能與一般妃嬪相提并論？”王君若輕笑著附和，祁妃的傳言他聽過很多，能夠順帶調(diào)查的時候也會探究真?zhèn)?，至于結(jié)果......亦是讓他對祁妃刮目相看，這樣的女子，在后宮才是可惜了。

秦頌非常同意地點頭，抬手繼續(xù)翻看。

之后，昭王經(jīng)歷大戰(zhàn)小戰(zhàn)數(shù)百場，勝勝敗敗數(shù)不過來，負(fù)傷生命垂危也有多次。

不得不說的，還是昭王十六歲時以一當(dāng)千的傳奇事跡，三國完全開戰(zhàn)不久，周天熠所率的兵馬被五更、九繞聯(lián)軍偷襲，大戰(zhàn)一夜后，他硬是在兩軍的層層包圍下殺出血路，帶著剩余的將士平安回到四方大營。而后，四方昭王的名號便如驚雷一般，在整個諸華炸開。

再之后的幾年，軍功滿身......

“以一當(dāng)千竟是真的？”秦頌詫異，當(dāng)年盛傳之事她可只當(dāng)是夸大其詞過去了，可如今是王君若的調(diào)查，她沒理由不相信。

所有都看完后，秦頌溫和一笑，評價道：“他......確實不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子。”從這段時間與周天熠的相處來看，他似乎從未把自己當(dāng)做高高在上的皇族，待人也是相當(dāng)?shù)赜H切平和。她有點想看看他的另一面——那個在戰(zhàn)場上大殺四方的昭王周天熠。

“不止是昭王，平王和安王也不簡單，我想再查查。”王君若坦言，原本他對朝政對皇族不感興趣的，可順著“五龍墮天”案，順著周天熠的事跡那么調(diào)查下去，他忽然意識到那位如今也敢與太后爭鋒相對的祁太妃好似在做什么謀劃，藏得太深，他也只是猜測。

而他不理解的正是，倘若只想要那個高位，祁妃及其膝下三子合力，加之維隴王氏的暗中相助，是輕而易舉的事，可他們偏偏按兵不動。昭王尋找《山河社稷圖》是否與其有所關(guān)聯(lián)呢......

他不是喜歡蹚渾水的人，尤其有關(guān)權(quán)勢名利，但這件事上，他無法抑制自己心口的沖動，興許將來的某一刻，他會義無反顧地投身“戰(zhàn)場”。

“隨你，只是別被發(fā)現(xiàn)了?！鼻仨烖c頭表示認(rèn)同，那幾人都不是常人，循著蛛絲馬跡都能直搗黃龍，還是小心為妙。

“那我先走了，我家那老頭快來抓人了?！蓖蹙魺o奈笑道，起身前傾拿走了秦頌面前碟里最后一塊點心，揚長而去。

“君若！”即使他不走，秦頌都要發(fā)怒趕人了，這一碟點心幾乎都被王君若端進肚子里去了！對方早溜得沒影了，秦頌回身沉下臉，仔細(xì)回味著方才王君若靠過來時在她耳邊說的話。

——“秦宅有異，小心。”

想不到連家里都不得安生了，秦頌勾唇一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倒是想看看躲在暗處的人究竟能做出什么事來。

當(dāng)晚，秦頌寢房起火，火勢蔓延，秦府的后院化為一片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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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帝三年，京周秦宅失火，燃極一夜殆盡，其后秦族動，此為維隴秦氏從政之伊始。

——《百世書?秦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