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找我了。”吳文化頭也不抬地說道。

“你一個每天和畜生打交道的，他們找你干什么？哦——”我恍然大悟，“你小子不會是殺了東北虎了吧，那可是國家保護動物?！?/p>

“去去去，瞎他媽咧咧?！彼f完后，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墻上的虎皮，“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啊？老烈，你真不記得那年的事了？問了你好幾遍，你也不說。徒手斃虎，你天生神力??！”

我神色不悅：“說正事?！?/p>

“嘿嘿，我可沒你那本事。要是真看見那玩意兒，老子得掉頭就跑。實話和你說吧，他們來了之后，就問我有關(guān)于這嘎達的事，尤其是都有哪些動物，我見過哪些，又打死過哪些，他們問得可細了。我家里不是還有幾張獸皮嗎，他們也都一張一張地全都看了一遍?！?/p>

“你呀，還是想法子在山里躲幾天吧，說不定就是來抓你的。我聽說現(xiàn)在要出臺法律了，專門對付你這種人的?！蔽依湫φf道。

“老烈，咱們倆都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你能不能盼我點兒好？再說了，我吳胖子要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你能不幫我？”

“可拉倒吧，就你還能三長兩短？你看看，整個村子，就屬你肥頭大耳。這要是早些年，先打你個壞分子、走資派，再判你個黑五類，然后拉著你去游街?！端疂G傳》里怎么對付那王婆的，就怎么對付你?！?/p>

吳文化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我會這么說。

不過他回過神來之后，嘿嘿一笑：“老烈，別整這個，實話告訴你，別看你現(xiàn)在挺美，過不了兩天，那些專家就得來找你了。”

“為啥？”我剛說出這兩個字，一下子明白了，“你小子把我挑（出賣）了是不是？”

“說話別那么難聽，那些人問我上山的路都有哪些，哪里有坎兒哪里有坑，這我哪兒能全都知道啊。我就跟他們說了，這山上有個了不起的人物，唐朝的大將軍蘇定方，不但知道路，還殺過老虎，讓他們來找你了?！?/p>

我最煩的就是外人上山了，這些人不熟悉地形地貌，稍不留神就容易把命搭在這兒。到時候就得是我冒著風(fēng)雪出去找人了。何況這群專家是來干啥的，我也不知道，萬一真的是來追責(zé)的，我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想到這些，我忍不住破口大罵：“你他媽......”

誰知，我的話還沒說完呢，吳文化就趕緊說了：“別急眼啊，老烈，放心吧，我哪兒會坑你呢，咱們哥倆兒的交情，除了媳婦兒得分清楚，還有什么事值得分你我呢？”

“哼，說得好聽，你小子就是他媽故意給我找事。我告訴你，那幾個人我不管他是干啥的。要是上山出了事，你得跟我一起去?！?/p>

“行行行，你得聽我把話說完吧？我和你說，這活兒不白干。那些人就問了我?guī)讉€問題，給了我二十塊錢呢！”吳文化說到最后這個數(shù)字的時候，伸出兩根手指重重地比劃了一下，眼睛里泛著貪婪的光。

我瞬間振奮精神，可是很快又搖了搖頭：“扯犢子吧，還二十塊錢，你知道十塊錢長啥樣嗎？”

誰料，我剛說完這句話，吳文化伸手入懷，“啪”的一聲，將兩張十塊錢的票子拍在了桌上。

我瞪大了眼睛，這才拿起來，對著煤油燈昏暗的光瞅了半天：“這......這是真的？”

吳文化生怕我不還給他，一把搶了過去：“那是當(dāng)然了，人家是城里人，能騙咱們嗎？我估計他們過幾天來找你，肯定是向你問路的。到時候你帶他們在這深山老林里一通亂轉(zhuǎn)，他們不少給你?！?/p>

“有這好事？”我自問在這山里二十多年了，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票子，也不免動了心。

“那當(dāng)然了，我動動嘴就有二十。你要是動動腿，少說也能掙到這個數(shù)?！眳俏幕斐隽艘恢话驼?，五指張開，正反動了兩下。

一百塊錢！我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么大的一筆橫財。但是仔細一想，這吳文化說話向來是云山霧罩的，所以這件事我壓在了心底，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多么喜悅。

我又吃了兩塊肉，覺得飽了，便又化了一杯雪水，坐在炕沿兒慢慢喝著。

吳文化打了一個飽嗝兒，松開了腰間的紅腰帶，拍了拍肚子：“哎，肚子呀肚子，吳爺今天算是把你給喂飽啦！”

說著，他拿過了炕笤帚，從上面撅下來一根細苗兒，剔著牙。

“你說句話呀?！眳俏幕鋈粊砹诉@么一句。

“說什么？”

“這事該怎么辦？我要是你的話，就好好規(guī)劃一下，怎么帶著這幫人轉(zhuǎn)悠?！彼酚薪槭碌卣f道。

我苦笑：“八字還沒一撇呢，再者說了，他們未必會來找我。你看看現(xiàn)在，外面的白毛風(fēng)鬧得正厲害呢。這時候上山，除非找死?！?/p>

孰料，我這句話剛說完，就聽“嘭嘭嘭”——有人在敲門！

門板劇烈地晃動著，伴隨著呼號的北風(fēng)，隱隱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有人嗎，有人在嗎？”

我和老吳對視一眼，馬上下了炕，走過去拉開了屋門。

打開門后，只見有幾人站在了我面前。他們穿著面包服（即現(xiàn)代的羽絨服，八十年代在一些沿海城市便已出現(xiàn)），頭戴絨線帽子。

為首的一人面容清癯，戴著一副眼鏡，鼻子下蓄著短須，面容看上去有幾分蒼老。兩邊的太陽穴附近密密麻麻地分布著老年斑。

只聽老者問道：“同志，你好，請問你是這里的護林員吧？”典型的南方口音。

還沒等我作答，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后的老吳突然大叫一聲：“哎喲臥槽，你們還真的找來啦！”

我這才知道，原來這幾位便是剛才老吳提到的那幾個人。

火爐里的木柴噼噼剝剝作響，跳動的火焰映紅了眾人的臉頰。雖然屋外寒風(fēng)凜冽，但是這么多人聚在我這不大的狗窩里，也多少有了些熱乎氣兒。

老吳兩只手揣進袖子里，弓著背嘿嘿笑道：“老先生，你們可太有本事了。這天氣還能找過來?！?/p>

可是老者卻沒有理會他的話茬兒，而是直接望著我：“護林員同志，我們深夜來訪，確實有些冒昧了。但事關(guān)國家的科研工作，唐突之處，還請見諒。”

我受不了這么文縐縐的話，揮了兩下手：“老先生，您不用客氣了。找我到底有啥事，就說吧?！?/p>

老者這才說道：“實不相瞞，我們這次來大興安嶺，主要是想請你做向?qū)?，帶我們?nèi)ヒ粋€地方。”

“啥地方？”

只見老者一伸手，他旁邊的一個年輕姑娘打開背包，從里面拿出來了一張古舊的地圖。

這姑娘看起來也只有二十出頭的年紀，膚白勝雪，兩只臉蛋紅撲撲的，似乎帶著幾分嬌羞之態(tài)。

在這荒山野嶺，除了那些出沒山林間的畜生，等閑哪能見到雌性生物？乍然見到這么一位美女，我不由地怔住了。

“護林員同志，你先看一下?！?/p>

老先生的一句話，將我的心思拉了回來，我拿過了地圖，展開來看。

這張地圖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繪就的，上面還都是繁體字。從大致的地形地貌來看，的確是大興安嶺，只是略微簡略。我慶幸自己土生土長在這里，否則的話我也看不大明白。

老吳主動湊了上來，只稍微瞄了一眼，便不住地搖頭：“羊皮的，不值錢。”

然而真正讓我在意的，并非是這張地圖的材質(zhì)，而是它上面的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