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初無所畏懼地看著面前自稱為“婆婆”的老婦人，臉上居然真的配合地露出了年輕人對老一輩才有的那種、帶著點撒嬌意味的微笑來。

他毫不客氣地開出自己的條件：“婆婆的東西，小子自然是不會輕易動的。不過......小子剛好有幾個問題想要請問婆婆，所以還需要耽擱您一些時間?！?/p>

沈如初這一番話聽得我咋舌稱贊不已：我素來佩服向他這樣處事圓滑珠圓玉潤的人。哪像我，就不怎么會說話，若平日唯唯諾諾地裝鵪鶉也就罷了，一旦開口反駁，最后往往會鬧得不歡而散。

哪像是沈如初啊，恭恭敬敬的一番話實則字字句句夾棒帶槍的——這才是談判的藝術(shù)。

除此之外，我也隱約覺得沈如初和這老婦人之間似乎頗有淵源。至少，不僅老婦人知道沈如初的身份，就連沈如初也是對她的名聲有所耳聞。

莫非，這老婦人在靈能者的世界里，還是什么鼎鼎有名的老妖婆嗎？

我正好奇地想著，卻忽然覺得頭皮一麻。定睛看去，便見老婦人頭頂濃重的尸氣對著我化作巨掌一般招了一下。

她沙啞的聲音仿佛直接在我耳中呢喃：“那邊的小妖，還是不要胡思亂想來得好?！?/p>

難道，她竟然能夠讀到我的心思嗎？

我猛然一震，卻見沈如初嚴(yán)厲地向我看了一眼。我迅速低下頭去，收斂心神不敢再亂想。

我想，一定是因為沈如初在身邊的緣故，才讓我變得有些肆無忌憚。

我怎么忘了，不論是否有他在，此刻，我們雙方都仍然處在敵對僵持的狀態(tài)下。既然如此，我怎么能夠放松警惕呢？

我懊惱地嘆了口氣，暗道自己果然不是沈如初這種在戰(zhàn)斗當(dāng)中摸打滾爬過來的人，就算有者強大的對戰(zhàn)本能，精神上也不如他那樣時刻緊繃。

果然，要反省。

我將視線投向黑衣老婦人身邊的女童僵尸上，集中注意力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我不知道沈如初是什么樣的態(tài)度，但是，我可信不過一個將無辜女孩煉制成僵尸的老太婆。

老婦人桀桀地怪笑起來：“你們兩個小輩真是有趣，婆婆等著有朝一日喝你們的喜酒哦。”

沈如初也不動怒，只是輕笑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婆婆真是說笑了。小子的要求不高，但好歹希望對方是個能夠傳宗接代的活人?！?/p>

我在旁邊聽得，只覺得胸口一痛。

居然拿生育來說事兒，這男人也真是絕了。

他難道不知道，對于女性而言，失去生育能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嗎？

尤其我變得不能生育還是因為自己肉體已經(jīng)死亡的緣故，那就更讓人覺得悲哀了！

沈如初這家伙，果然鐵石心腸。

我咧開嘴，無聲地苦笑了一下。

卻聽老婦人接著說道：“也對。若是不能傳宗接代，你們沈家就第一個不答應(yīng)?！?/p>

沈如初冷哼一聲，針鋒相對：“沈家算是個什么東西？”

“是什么東西，你們沈家人才最清楚！”

老婦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只是笑聲之中隱約帶著憎恨和凄楚。壓抑的感情化作實質(zhì)性的能量鋪天蓋地地涌出。她身邊的女童僵尸首當(dāng)其沖，頓時慘叫一聲萎靡下去。

沈如初冷哼一聲，五枚黑梭在空中高速穿刺，帶起的氣流形成了一層保護膜，將澎湃而來的尸氣從中沖散。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黑梭，道：“婆婆年紀(jì)大了，大喜大悲的可不好?！?/p>

老婦人收回尸氣，片刻之后笑了一聲：“的確是老婆子我失態(tài)了。不過那邊那個小僵尸，老婆子提醒你一句：你若是還想要將剩下的這輩子好生過下去，那就千萬不要和沈家人扯上關(guān)系?！?/p>

不和沈家人扯上關(guān)系？

這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且不說我脖子上還戴著宣告沈如初主權(quán)的項圈......

我暗暗嘆息一聲，心道：動了心的人，哪里是那么輕易就會收手的呢？我現(xiàn)在看著沈如初，心里想的眼前浮現(xiàn)的都是他那溫暖的一眼，然后，忍不住就想要再與他多相處一段時間。

說不定日久生情，就把這個僵尸獵人給逆推了呢？

倒是沈如初冷哼了一聲，似乎是受夠了老婦人的顧左右而言他：“婆婆，我一會兒還得送這小家伙回家。時間有限，我們不如言歸正傳?！?/p>

老婦人咳嗽了幾聲，原本因為情緒激動而下意識挺直的背脊再一次佝僂了下去：“沈家的小少爺，想問的是喬家的事情吧？”

沈如初微微一笑：“婆婆果然神通廣大?！?/p>

老婦人說道：“喬家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我看不順眼的僅限于沈家，他們喬家暗地里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和我都沒有關(guān)系?！?/p>

“婆婆說笑了，小子當(dāng)然知道那不是婆婆做的?！鄙蛉绯趵^續(xù)打著馬虎眼，可我知道，按照他的性格絕對是將身邊每一個人都先懷疑過再說。

老婦人冷哼一聲，答道：“小少爺用不著和婆婆我客套。你懷疑我，那是正常。若是不懷疑我，沈家的家教也到頭了?！?/p>

沈如初沉下臉來：“婆婆，小子說過，沈家與我并無關(guān)系?！?/p>

“有沒有關(guān)系，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老婦人從兜帽背后遞來銳利的視線，“不過，婆婆倒是可以給小少爺提個醒：喬家的事情，或許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復(fù)雜。且不說對方是否懂得什么失傳的法術(shù)，你只管從喬家那個小姑娘身邊的人著手去查就是。只不過......”

沈如初追問：“不過什么？”

老婦人嘆息一聲：“只不過，這事兒不是你一朝一夕能夠查清楚的。記住——這世上的水啊......可深著呢。”

沈如初沉默了半晌后，點了點頭道：“多謝婆婆指點?！?/p>

老婦人輕笑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去一手拄著拐杖，一手牽起瑟瑟發(fā)抖的女童僵尸，消失在了弄堂深處的黑暗里。

我這才猛地松了一口氣：“那個人是誰？好可怕的壓力?！?/p>

“她是鬼婆婆?！鄙蛉绯蹩嘈σ宦?，臉上隱約透著一些疲憊，“真是中頭彩了，沒想到那只小僵尸居然是她養(yǎng)著的?！?/p>

“養(yǎng)？”我被這話惡心得渾身不自在，“她養(yǎng)僵尸？你是獵人，那怎么對她放任不理？”

“不是放任不理，是管不了?！鄙蛉绯鹾呛莾陕暎瑤е一氐搅塑囘?，“鬼婆婆的事情，日后若是再與她遭遇，我自然會講給你聽?，F(xiàn)階段......你記著有她在的地方我們不摻和就是了。”

我沒有答話，只是驚訝于沈如初的言辭之中居然帶著一絲畏懼。

真稀奇。

我啊，還以為沈如初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不過，沈如初既然讓我不要再打聽鬼婆婆的事情，那我再好奇也只能憋在心里。

我靠在車座上，看著已經(jīng)向西邊落下去的月亮感嘆：“可惜了，白跑一趟。”

“是啊，白跑一趟?！鄙蛉绯跻贿呎f，一邊順手從駕駛座下掏出一個玻璃瓶用嘴咬開。

我隨意瞥了一眼，頓時愣了。反應(yīng)過來之后，我趁他不注意劈手將他手中的瓶子奪了下來：“你作死?。烤岂{？”

沈如初一愣，慢慢側(cè)過頭來，眼底隱約閃動著瘋狂的顏色：“小僵尸，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p>

“身份你妹。”我揚手將啤酒瓶扔進(jìn)了路邊的景觀花壇里，“我只知道一邊開車一邊喝酒的都是人渣?！?/p>

沈如初愣了一下，惡毒地挖苦我：“怎么，童年陰影啊？”

我沉下臉來，一時之間也忘記了自己的生死還捏在沈如初手里，正色道：“沈如初，我陰影不陰影和我不讓你酒駕完全是兩碼事兒。你能不能對自己負(fù)責(zé)一——”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沈如初猛地踩了急剎車，然后伸手掐住我的脖子，將我拖到他面前與他鼻尖碰著鼻尖：“顧冉，想死就直說?！?/p>

“喲，現(xiàn)在不喊我小僵尸了？”我壯著膽子與他大眼瞪小眼，“我不想死，但是也不想看你自己整死自己?！?/p>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反正，我就是看不慣沈如初這種不負(fù)責(zé)任的行為。要我看，沈如初才是那個有童年陰影的家伙，不然他為什么往死里折騰自己和身邊的人？

“你要喝酒，回自己別墅里怎么喝不行？”我很清楚沈如初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穩(wěn)定，卻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沈如初單手握著方向盤，注意力完全沒有放在路面上。只聽他說道：“我什么時候說過，你有資格告訴我該怎么做了？”

“你沒有說過。是我覺得，一邊喝酒一邊開車不好。傷人又傷己。”我知道沈如初是聰明人，所以和他說話的時候，我也不會用上課堂里教的咨詢談話技巧，而是有什么說什么。

沈如初看著我，忽然咧嘴一笑：“顧冉，你以為自己是我什么人？”

我老實地回答：“你的寵物?！?/p>

沈如初再笑：“那我好不好，和你有個鬼關(guān)系？”

我看了一眼路面，眼明手快地抓住方向盤一打，跑車呼嘯著擦著馬路牙子來了個九十度甩尾。

我收回手，微笑：“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了。你好我才好，誰叫我和你在一條船上？”

沈如初愣了一下，勾起嘴角重新將視線轉(zhuǎn)向路面上：“小僵尸，算你聰明，逃過一劫。”

我松了口氣，不再繃緊背脊，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椅背上。

我還真怕沈如初一時蛇精病發(fā)作，覺得我觸犯了他的威嚴(yán)，直接把我給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