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晚上在這里看滿天繁星，會有個奇怪的念頭?！?/p>

她說，“在我看來，那些星星都是一個個密封的生態(tài)瓶。它們很密集，似乎緊緊挨在一起，但實際上，它們之間隔了很遠，遠到要用光年來計算距離。假如一個生態(tài)瓶要滅亡了，另一個生態(tài)瓶有智慧生命，想要去拯救，也沒法跨越不知隔了多少光年的時空?！?/p>

劉忻認同說：“是的，離我們最近的恒星系有4.25光年，即便那里也有智慧生命，但相對兩個生命系統(tǒng)之間的距離來說，確實太遠了，我們所在的地球只能算一個封閉的生態(tài)瓶，一旦出問題......嗯，因為是密封的，這是遲早要發(fā)生的事?！?/p>

“大毀滅時刻?！?/p>

她接上劉忻的話，心有靈犀那樣，跟他同時想到這事。隨后她撲哧一笑，“瞧我們說些什么話啊。大白天的，到處是生命蓬勃的動植物，卻說到了死亡與毀滅，我可不是那種杞人憂天悲觀的人?！?/p>

“不是悲觀，是理智的遠見?！?/p>

劉忻看向她，認真地說，“在和平時期，人們都沒有災難意識，也沒人去深入考慮萬一發(fā)生大毀滅了我們該怎么辦？只有極少數(shù)理性的人，才會用高度概括的抽象思維，以宏觀高度的遠見才能看到這個問題?！?/p>

“哇，大叔，你這排比句厲害，夸得我差點飄了?！彼ζ饋碚f，“我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跳蟲，沒房沒車沒存款沒結婚對象，整天吭哧吭哧泥巴里刨食，過一天算一天，連為什么活著，活著有什么意義都搞不明白，就想地球生態(tài)圈的大毀滅，太逗了吧?！?/p>

“知道時間有限了，我們活得更明白?！?/p>

“你想知道大毀滅的時間？”

“必定要發(fā)生的事，必定有個準確的發(fā)生時間。”劉忻指了指生態(tài)瓶，“就像你說的，下個月。”

“可是地球這個瓶子太大了，裝了億萬萬物種啊，生態(tài)關系不知有多少，根本沒法去估算變量?！?/p>

“做簡化處理，別忘了你的頂級捕食者說，多一條蜈蚣，多吃一口，就毀了整個生態(tài)圈?！?/p>

“地球上不僅有蜈蚣，還有蝎子、毒蛇、老虎......噢！我明白了，你指的是人類，人才是地球生物圈最頂級的主宰，我真笨，哈哈，想不到繞了半天，我們繞到了一個連小學生都知道的事，人類行為決定地球命運，愛護生態(tài)環(huán)境，人人有責?！?/p>

她笑的挺開心，嘴角彎彎，臉上又浮現(xiàn)了那個柔美的酒窩。

劉忻心頭一動，這姑娘蠻淳樸的，已經(jīng)把握到了問題的關鍵點，卻沒把它推想到極致。就像許多心地善良的普通人，想不到什么才是最極端惡劣的情況，不是不夠聰明，而是壓根就不會把事情朝最壞的底線去想。

“怎么啦？”她發(fā)現(xiàn)了他不以為然的神情。

“掌握利器的人上人才是頂級捕食者?！?/p>

劉忻直言不諱說，“現(xiàn)實就是這樣，少數(shù)決策者的行為決定了全世界人類的命運，多數(shù)人只能隨波逐流，要么渾渾噩噩活著，要么受其影響推波助瀾。對地球而言，頂級捕食者才有足夠大的破壞力，尖牙利齒的吞噬一切，就如能破壞地球生態(tài)圈的核戰(zhàn)，這種滅頂之災的威脅每時每刻都存在，身處密封瓶子里的我們根本無處可逃，沒有任何外部救援，全人類同時處于這一場全球范圍爆發(fā)的超級災難，所有人都會死，地球生態(tài)圈毀了，全人類就像微不足道的跳蟲一樣死得毫無尊嚴?！?/p>

“哦！”她聽懂了但有疑問，“那怎么預測決策者的行為？即使是一個普通人，也沒法估計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將來會想什么，具體會做什么?！?/p>

“是什么驅(qū)動了蜈蚣的捕食行為？它的想法，還是刻在它基因里的生存本能？”

“本能吧，但人跟蜈蚣不一樣?！?/p>

“腦科學研究發(fā)現(xiàn)，人有個特殊的Alpha11Z基因表達，讓大腦必定會產(chǎn)生一個特定的觀念體系。從這種模式來看，人和蜈蚣沒什么區(qū)別?！?/p>

見她聽得一臉茫然，劉忻作了簡單解釋：“人的行為，由大腦意識驅(qū)動，但具體會做出什么樣的行為，由人的觀念體系決定?！?/p>

“不是想法決定行為嗎？”

“不錯，觀念的形成來自思想，沒有思想的人，就不會有觀念。有什么樣的思想，就會有什么樣的觀念，有什么樣的觀念，就會有什么樣的行為。”

他這話太繞彎燒腦，她琢磨了一下，有點領悟：“你是說，我們不用去猜測一個人的想法，只要看他有什么觀念，就知道他會怎么做了？”

“差不多吧，全世界七十多億人雖然有無數(shù)的想法，但迄今為止只形成了很少的觀念體系，”

“有多少？”

“無非就是政治觀念、人文觀念、經(jīng)濟觀念、法律觀念、道德觀念等一些體系。每個體系再細化，全人類可能只有兩千多個觀點。更進一步簡化，如果再排除一部分不驅(qū)動內(nèi)斗自毀行為的觀念，那就更少了。”

“但是......”她聽得新奇，又覺得不可思議，“怎么從人類的觀點，預測出一種必然的內(nèi)斗行為，導致世界將來發(fā)生末日戰(zhàn)爭？”

“不知道?！眲⑿没卮鸬暮芨纱啵俺Ｒ?guī)軍事推演做過很多了，但從來沒有誰用觀念預測行為的方式做過推演，真要做的話，我得再想想。”

“你是搞科研的吧？大叔?！彼滩蛔∮謫枴?/p>

“我最近在看哲學書。”劉忻有意回避了她的問話，轉(zhuǎn)而說，“在柏拉圖哲學中，觀念是指永恒不變的真實的存在，是人腦對感官事物的模型化處理的結果，跟計算機執(zhí)行程序其實也差不多，人一旦形成觀念體系，是根深蒂固的，可以說很頑固，頑固到像蜈蚣一樣餓死不吃草。那些頂級捕食者就是一條條蜈蚣，在觀念的驅(qū)使下捕食，因為觀念的不同，相互內(nèi)斗......”

劉忻說著突然愣住，想到一種可行的推演方式，倒吸了口氣。

“怎么啦？”她見狀問。

“模型化可計算處理?！眲⑿谜酒饋?，“你有電腦可以給我用一下嗎？”

“我屋里有......”

“算了，我回去做，這事得用超算?！眲⑿谜f著急匆匆下樓去，很快的，人影出現(xiàn)在院子里快步朝外走去。

她吃驚又好笑，瞧他那火燒眉毛的樣子，就像家里擺著一套世界上最快的超級計算機可以給他隨便用。

“嗨！等你算出結果了，來跟我說啊?！?/p>

她到平臺邊上喊了一嗓子，也不知道他聽見了沒。

兩人這次邂逅在一番閑聊后結束了，在這不經(jīng)意間，蝴蝶輕輕扇動了一下翅膀，將來的世界因此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巨變。半個世紀后，當她整理檔案，沿著歷史之河溯流而上追尋大毀滅時刻的線索，在這個看似毫不起眼的源頭，發(fā)現(xiàn)了關鍵的歷史轉(zhuǎn)折點。

那年她28歲，她名叫林心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