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有人信，有人不信。但張荷香心里清楚，人活一口氣，孫子，她要救，錢，她也會還。

有了借來的錢，劉洋總算在醫(yī)院做完了手術(shù)。為了孫子，張荷香連墓地都沒有余錢為兒子媳婦買。在她的觀念里，人，是一定要土葬的，要是單火葬，那骨灰都飄了，沒了，沒根兒了。但是死了的人已經(jīng)死去，活著的人還要活。她把兩盒骨灰放在自家堂屋的立柜上，老淚縱橫，對劉洋說：“這，就是你爹你娘！”

寡婦帶大兒子不容易。年老的寡婦要帶大孫子更難。劉洋是兒子留下來的唯一一個孩子，從前，兒子就跟自己說過，是打算送劉洋去上大學(xué)的，不想他再像自己一樣，靠著苦力求生活。

因此，雖然村里頭有許多年輕人，讀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但張荷香還是一心要讓劉洋讀下去。

頭幾年還好些。義務(wù)教學(xué)，學(xué)費不貴。張荷香靠著給人家縫縫補補，好賴把日子過下去。但是從高中開始，劉洋轉(zhuǎn)到了鎮(zhèn)上寄宿高中，學(xué)費高了一大截。張荷香眼睛又不行了，看不太清東西，穿針都難。怎么湊錢？張荷香只能想到一個辦法，撿垃圾。

每天，步行十里路，去鎮(zhèn)上的各個學(xué)校、餐館，用一雙布滿褶皺老繭的手去掏。到了黃昏，再把垃圾送到垃圾站賣掉，又步行回去。

劉洋高二那年，一個周末，照例回了劉家村看奶奶。張荷香做飯的時候，劉洋敏銳地感覺到，她的手在抖。

劉洋覺得不對頭，一把抓過張荷香的手去看，只見蒼老如樹皮的手掌心上，兩道幾乎見骨的劃痕赫然入目。

劉洋瞪著眼睛：“奶奶，這是怎么回事？”

“沒事?！睆埡上悴蛔匀怀榛厥郑滞罾锾聿窕?。劉洋不依不饒：“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張荷香被纏得沒辦法，說：“前兩天拾掇垃圾的時候，不曉得哪個把酒瓶子砸碎了放進(jìn)去，劃了手，已經(jīng)沒事了?！?/p>

劉洋捧著那只皸裂的手掌，喉頭發(fā)酸，一時說不出話。

到了周一，劉洋照例去上學(xué)。張荷香也去鎮(zhèn)上拾垃圾。傍晚回到家，卻發(fā)現(xiàn)自家的燈亮著。

張荷香心里頭一驚，還以為是遭賊了，正要轉(zhuǎn)身找人幫忙，就聽見劉洋在喊她。

“奶奶，回來了啊！”

“你怎么在屋里？”張荷香奇怪，進(jìn)了屋，桌上已經(jīng)擺好飯菜。劉洋把一雙筷子遞到她手上，笑著說：“奶奶，我想好了，不念書了。過兩天就出去打工，您也不用這么辛苦?！?/p>

張荷香頓時呆愣住，半晌，身子抖起來，是被氣的。

“不念了？”她說。

“嗯，都跟老師說好了?！?/p>

張荷香身子一軟，癱到地上。

劉洋被嚇住，趕緊去扶她。張荷香捂著胸口，順了會兒氣，看著眼前的大小伙子，心中悲苦痛恨無處可發(fā)，順手抄起墻角笤帚就往劉洋身上打：“你個不爭氣的東西！誰讓你不上學(xué)的！”

劉洋不躲不動彈，咬著牙一聲不吭扛著。張荷香狠抽幾下：“你還念不念？”

劉洋紅著眼眶，從喉嚨里嘶吼出一句：“不念！”

“你！”張荷香氣不打一處來，往劉洋膝蓋后面狠抽下去：“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