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趙先生的猶豫，明明白白地寫著臉上。

“難道剛才先生所說的都是客套話？”

“二小姐，絕對不是的......”趙老夫子顯然覺得為難，又不好反駁。

“我斷不會讓先生為難，明日顧伯伯問起，我能保證她出口成章?！?/p>

既然錦瑟姐姐說到這個份上，趙越這個老夫子也不好再說什么，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甩了甩衣袖，轉(zhuǎn)身告退了。

看著老先生遠(yuǎn)離的背影，本來還雨打一樣的顧司司一下子來了精神，滿屋子活奔亂跳的，如同解脫了的深山猴子。

末了還忘不了喊一聲：“還是錦瑟姐姐曉得司兒的心。你對司兒真好，不像那個趙老頭，可壞了，經(jīng)常在爹爹面前告我的狀，爹爹已經(jīng)對我諸多不滿了......”

“錦瑟姐姐！”顧司司拉著她的手，用力地?fù)u：“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俊?/p>

顧錦瑟思緒一下子被打斷，“我的小祖宗，又怎么了？”她輕聲問道。

“先生說那個《詩經(jīng)·蒹葭》是首求愛詩，是嗎？”

“對啊，以后司兒長大了，有了喜歡的人，也可以像古人一樣，以詩傳情。你看嘛，這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沤褚詠肀闶亲非笈拥慕?jīng)典之句，與《詩經(jīng).關(guān)雎》中‘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挟惽ぶ?。前者形容意中人如同秀美的蒹葭，風(fēng)姿卓越地屹立在對面的河岸......”錦瑟姐姐娓娓道來。

“古代的女子怎么會有這等想法？要是顧司司為女子，斷不允許別人把顧司司當(dāng)編席的蘆葦！”顧司司吃吃地笑。

“我看你的心腸才是石頭做的，情人眼中什么都是好的，你一個黃毛丫頭懂什么？！”顧錦瑟抽出一只手，敲了敲顧司司的頭，發(fā)出“觥觥”的聲音，嚇得顧司司連忙用手擋住，驚呼：“錦瑟姐姐，那你又喜歡的人嗎？你知道慎王嗎？聽我爹爹說......”

顧錦瑟沒想到顧司司突然冒出那么一句，面紅了又青：“你又胡說什么？一個閨閣女兒盡聽說這些沒邊沒際的話，再說我可要撓你了？”說完假裝生氣，作勢要伸手撓顧司司。

屋子里侍立一旁的婢女也不禁笑出聲來。

錦瑟姐姐愈發(fā)羞愧，起身就要追她。嚇得顧司司滿屋子亂跑：“好姐姐，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p>

“誰讓你取笑我了?！鳖欏\瑟拉住司司，撓得她又吱吱直叫的。

“饒了我吧......哎呀......我的好姐姐......”整個梨香榭浸沒于呼天搶地的笑聲中。畢竟正值玩耍的年齡，情份甚篤的兩姐妹最終還是停止撕扯，精疲力盡地躺在檀木春凳上。雪狐皮裘上安然入睡的顧司司，絲毫不覺她最喜愛的錦瑟姐姐，正在一旁撫著自己那順滑如水的青絲，輕聲嘆惜：“你和我的區(qū)別豈只睡夢檀香，司兒......”

“我只希望你一生得償所愿。”

疲倦不堪的顧司司哪里聽得見姐姐的嘆息，她在那股若深若淺的檀香氣息中，喃喃地重復(fù)：“無患子都賣出去了吧......”

無人知曉，那一刻，顧錦瑟修長白皙的手指，深陷掌心。

“小姐......快醒醒啊，飛雪找了你很久了。大廳來了好多人，夫人和老爺讓顧司司去喚你呢?！碑?dāng)飛雪來到顧司司身旁之際，搖醒沉睡的顧司司。

“不是有錦陽姐姐她們嗎？喚我干嘛。”顧司司撫了撫松掉的發(fā)髻，顯然是不想去應(yīng)酬這些。

每年這個時候，各方絲織行家就會拜訪絲織龍頭顧家，顧家的小姐們也不必居于閨房，可于大廳見客，一方面認(rèn)識將來的合作對象，一方面交流最新的紡織手法。

二房三房的叔父也是有心人，從小就讓自家的小姐們練就一身才藝，所以一般的琴技、對弈根本不是問題。錦瑟姐姐的顧盼生姿，三房錦陽姐姐的文雅高潔讓賓客感嘆人才盡出顧家。

突然，其中一個賓客說：“我聽說顧兄有一小女，從小寵愛非凡，如今怎么不見？”顧玖本想推脫過去，然而不懷好意的二房三房慫恿大眾，說：“顧家的長房大小姐天資聰穎，我家小姐一萬個比不上。”三言兩語讓行家們心頭癢癢的。

無奈之下當(dāng)時還睡意蒙松的顧司司被邀請即席作畫，題材有關(guān)當(dāng)日的來賓。面對眾人的目光，司兒看了看爹爹，顧玖卻別過頭，只顧跟賓客推說：“小女不才，實(shí)在難登大雅之堂。但既然大家想看，就讓她姑且作一畫吧?！?/p>

堂上的賓客在她眼中沒有根本的分別，都是一堆看熱鬧的人，她突然想起奶娘帶著她坐轎子從市集經(jīng)過的場景，但那樣的熱鬧，讓她心有不安。

“司兒，快快作畫，莫讓賓客等得不耐煩了?！蹦镉H的聲音在細(xì)細(xì)呼喚，司兒知道懇請無用，今番定要出丑了。

拿著筆一陣亂舞后，宣紙上一塌糊涂的墨跡顯然在無聲嘲弄。

顧司司有點(diǎn)不好意思，剛擱下筆，二房太太就迫不及待地奪過去，展示在眾人面前。然后故作驚訝地問：“咦？司兒，你這墨團(tuán)是是什么意思？”

眾人皆是不解。

“別說你不解，我其實(shí)也看不懂?！鳖櫵舅拘闹心?，只求滿天神佛來拯救這一刻尷尬得不行的自己。

顧玖只是冷若冰霜地站在原地，臉色鐵青。

“司司，這不是《童子指路》嗎？！”

眾人目光一下子聚攏于門外。只見一個氣量不凡的男子，擁著一位編著緗紅色發(fā)辮的少年翩然而入。那男子眉峰如刀，一雙鷹眼攝人心魄，眼神是清冷的，但嘴角卻是微含笑意。

那少年年約十五六歲，緋紅色的蘇錦披風(fēng)上面，赫然繡著七色麒麟，秋毫分明，栩栩如生。

那麒麟怒目而立，雙爪微微張開，似在林間覓食歸來。腳踏的云彩居然似有千百種色彩匯集，奪目得讓人不敢直視。

麒麟奪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