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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在伊士堯的認(rèn)知里,家庭并非一個一直和諧的存在,而是一場接一場發(fā)生著戰(zhàn)役的、有多方力量博弈卻最終要走向平衡的巨大戰(zhàn)局。
而剛才老爺那句“不知進(jìn)退”就是又一次打破平衡戰(zhàn)局的導(dǎo)火索。
坐上何家家宴的餐桌,伊士堯恍惚感覺回到了公元二零二二年的那天,他正把筷子伸向那盤八寶飯——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只有眼下幾百年前的這另一張餐桌。
夫人為緩和父子倆關(guān)系,特意把自己的位置空出,坐在大姐的位置,而大姐坐在何貴該坐的位置。伊士堯看到夫人的這番用心,也只好忽略剛才發(fā)生的尷尬,硬著頭皮坐在老爺身邊。
才落座,老爺不滿地對著空氣說,“現(xiàn)在這個家,連禮法都沒有了嗎?換回來!”
除了伊士堯,眾人都驚得一愣,夫人和大姐兩人忙把位置調(diào)換回來。大姐心細(xì),把自己的位置和伊士堯的位置對調(diào),讓他留在夫人的身邊,離老爺也近一些。
老爺察覺到,還想說點什么,又很快抑制住自己怒氣,讓下人們把酒都斟上。
飯桌上,眾人圍坐一圈,分別是何貴一家六口,和從江南上來探親的叔父一家六人。
夫人依次向伊士堯介紹過叔父一行人之后,才正式開席。
幾輪祝酒過去,雖然桌上菜肴琳瑯滿目,香氣四溢,伊士堯卻不太想動筷。早晨一碗“甜膩口”的三鮮面,尚膳監(jiān)的倉促午飯,臨近下午又吃下雞湯餛飩、鹵豬蹄和羊肚絲,還有茶點,胃口再好也禁不住一日這么多餐。
所以他學(xué)著其他人,假裝讓身邊的家丁在桌上碗碟內(nèi)各取一些菜過來,卻基本都堆在碗里不曾食用。
身旁的大姐看在眼里,連忙讓一旁的婢女去廚房盛上一碗“林檎山楂湯”。
等婢女把這湯端到眼前,跑出氣味,伊士堯才知道林檎原來是蘋果??蔀槭裁匆辛珠眨闷?,但不敢開口問。
湯端上來時還是微熱的,伊士堯拿起勺翻動。發(fā)現(xiàn)這是一碗山楂去籽對半切開,蘋果切成骰子方塊,和水一起熬制出來的開胃甜湯。
嘗了一口,伊士堯瞬間被嘴里的奇妙味覺驚艷到。這湯并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種煮出兩味食料的白水,而是非常復(fù)合的味道。
他細(xì)細(xì)品嘗,一邊叨叨著可能的做法?!凹t棗去皮去核磨成棗泥,加上去核山楂磨成山楂泥,混合在一起再用水煮沸后,濾掉所有雜質(zhì),最后將陳皮磨制而成的細(xì)粉點入。”
“還差一味料——姜糖,是煮制兩味主料時放入的?!贝蠼阊a(bǔ)充道。
他只顧品嘗,沒有接話,想著湯里這幾重味道融合得實在太好,又包含有兩種果泥,那一絲滑爽的口感更讓人欲罷不能。
只是喝下碗里的湯,口腔、食道、胃里瞬間就感覺被一股暖流打開,腹脹、粘膩的感覺也消去大半。
他舀起一塊蘋果,大姐卻在一旁輕聲提醒,“先甜后酸恐怕難以入口,先酸后甜為佳?!?/p>
伊士堯把蘋果放回碗里,舀起一顆山楂。這一刻更加無法想通何貴為什么對體貼、細(xì)致至此的大姐態(tài)度極差。
吃下幾顆山楂,他的食欲回來了,碗里堆疊得滿滿的菜肴被一氣吃進(jìn),又要婢女再去盛了一碗蘋果山楂湯。
這時,他才有興趣看向桌面,一眼就看上桌子遠(yuǎn)端有一盤蝦為主料的菜,忙讓家丁取了幾只。
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舌尖先是感受到胡椒的辛辣和醋酸的刺激,之后鮮蝦的鮮甜一下在這兩股味道之間打開一條通道,直沖腦門。
他低聲問大姐這是什么菜,大姐有些詫異地說,這菜不論在家還是在宮里都已做過多次,怎么現(xiàn)在問起來菜名。
伊士堯突然覺得失語,只好又用在宮里挨了重?fù)簦裰救杂行┎磺遄鳛槔碛蓙硖氯?,大姐這才說出菜叫胡椒醋鮮蝦。
見他一臉求知欲,大姐不無自豪地說如今的做法確實又有些不同,就把改良的做法說了一遍。
鮮蝦養(yǎng)于冰水,待其無法游動時取出,此時裹上一層陳醋,待蝦入味。再取八角、桂皮、香葉、大小茴香等大料和蔥姜蒜末一同煮出的醬油調(diào)上少許花椒、胡椒粗粒備用。
起鍋把油燒至微溫,放入入味的醋蝦,蝦身呈灰紅相間時倒入調(diào)制好的醬油,同時加入小半碗熱水,再撒入一把胡椒粉,將汁煮至微稠,起鍋前澆香油和陳醋拌勻即可。
伊士堯又吃下一只,皮薄肉滿,回味無窮。
大姐補(bǔ)充道,選的蝦也有講究,須是白洋淀青蝦。此物冬天不易得,只能夏秋移入自家水塘,控制水溫,好生飼育,才可保證這個季節(jié)能吃到這菜。
吃得高興,清清楚楚就聽見一句“如今世道還得多虧當(dāng)今萬歲治國有方,才得以太平盛世”,說這話的人還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胡子。
這個樣子——何禾下午才模仿過——模仿對象原來是老爺。
伊士堯想到何禾的演繹,在飯桌前“噗嗤”一聲大笑出來。
席上有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家宴上突然一片死寂。
諸人不僅停下歡聲笑語,連碗筷的碰撞聲都消失了。
剛才還興致勃然的何父、何老爺,現(xiàn)在已是一臉慍色,怒視伊士堯,“怎么?方才這句話,你又有何不滿?”
伊士堯好奇地看了一眼大姐,大姐輕輕搖了搖頭;他又轉(zhuǎn)向何禾,想用眼神詢問自己是哪做錯了。何禾搖搖頭又低下、雙手搓弄自己的裙子。
他本想回應(yīng)兩句玩笑話,但審時度勢,察覺到空氣里的不安,正經(jīng)地回道,“并無不滿,只是全家圍坐,其樂融融,開心罷了。”這句話里一半是真心,一半是敷衍。
老爺沒再言語,悶聲呷了一口酒。
宴席在這場尷尬過后,眾人沒過多久就各自散去。伊士堯裝醉,讓家丁領(lǐng)他回房休息。
走進(jìn)何貴房里,伊士堯最先注意到書架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擺放著的書。紅木書桌上擺著筆墨紙硯,筆筒里有個細(xì)小精巧的金屬物件。
他感到好奇,拿起一看卻也不知道是什么,比針略粗,頂端尖銳,像是鉆頭。
不明所以地把這件東西放回原位,拂開通往臥室的隔簾,一頭栽入床里。
躺了不一會兒,他又翻身起來,不知怎么實在無法入睡。悠悠地走去書架前瀏覽何貴的藏書,隨便抄起一本,翻一翻又發(fā)現(xiàn)全是文言文,沒有辦法順利閱讀。
失去手機(jī)、游戲、電視的陪伴,這具正在適應(yīng)古代生活的現(xiàn)代靈魂開始焦躁,胡亂翻動房內(nèi)的其它物品。忽然從三四冊書之間飄落幾張單獨的紙,他拿起一張,發(fā)現(xiàn)字跡有些眼熟。
正絞盡腦汁回憶在哪看過這樣的字,外面的家丁突然叫喚“少爺,老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