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周，是爸讓你受委屈了?！?/p>

一米七八的健壯漢子，此刻微微佝僂著身軀，眼底閃爍著細(xì)碎的微光，嘴里好聲好氣的勸道：“但是你奶肯定是為你好啊，爸希望你以后別怪罪你奶，她一個人操持著整個家里也不容易啊......”

余周周沉默的斂著眉眼，“爸，你賺的錢都給了奶，媽沒說什么，我也不好說啥。但是奶奶把我媽都磋磨成啥樣了，你沒看見嗎？

不讓吃魚就算了，連帶油水的大白菜都不讓吃！家里什么活，都是我跟我媽在干。可憐她在地里勞作辛苦，回來還要受我奶的白眼......”

原身從來不會將這些瑣碎的小事說給余城欄聽，而粗枝大葉的余城欄也完全不知道，自家妻女過得到底是怎么樣的生活。

原身和王桂香偶爾有受不了的時候，想跟余城欄說一說，可總是會被余城欄這番話堵回去。

久而久之，母女兩個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了。

可是余周周卻不想忍下去了。

甚至，在這番話說出口之后，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涌現(xiàn)出一股子難言的酸澀和委屈。

這是原身的情緒。

余周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酸澀，“爸，奶奶是養(yǎng)大你的人，但我和媽也是你最親的親人啊?！?/p>

她不指望著余城欄能因為自己這一番話轉(zhuǎn)變態(tài)度，但至少，能讓王桂香和自己的尷尬境地能被他看到。

至于其他的，只能日后再說。

幾十年的感情，不是一兩句就能斷掉的。

余城欄沉默著，嘴里的那句‘大家都是這么過的’怎么都說不出來了。

他粗糲的手指不停地摩挲著，黝黑的面龐浮現(xiàn)出愧疚。

都是他沒本事??！

余周周點到為止，將手里的錢交到余城欄的手里，“趙家的錢都被奶奶拿走了，這是媽悄悄給我藏起來的?！?/p>

怕余城欄這個死心眼子誤會，她解釋道：“媽媽不是自己私藏小金庫，是我說你上次回來的時候腰酸背疼，想說去醫(yī)院做個檢查，好放心。”

余城欄手里握著輕飄飄的毛票，卻覺得有千金之重：“周周......”

“爸，咱們?nèi)メt(yī)院做個檢查吧？”余周周露出笑臉，親昵的環(huán)住余城欄的胳膊，緩緩晃動著撒嬌，“爸，你就聽我的吧，讓我跟媽媽放心放心?！?/p>

余周周還有點不習(xí)慣，開始的動作還十分僵硬生疏，但是后頭就理所當(dāng)然了。

畢竟她現(xiàn)在是余城欄的閨女，對著自己親爹撒個嬌，有啥大不了的？

只要能達成自己的目的就行了。

果然，余城欄根本沒想著抵抗，心一軟，直接點頭跟著余周周出門了。

要去縣里，只靠他們倆的雙腳可不行。

更別說，余城欄的腿還受傷了，走不遠(yuǎn)。

可這個點趕早市的人都回來了，也根本沒有牛車驢車之類的。

班車更別說了。

十天半個月才有一趟。

誰讓這個地方窮呢。

余周周也沒料到，只是去一趟縣里竟然有這么多困難。

余城欄不想浪費錢，但是人已經(jīng)被余周周連哄帶騙的走到村口了。

想起來沒車，立即提議道：“咱還是回去吧？”

余周周抿著唇，還有些不死心。

萬一有誰跟他們一樣要去縣里呢？

“再等等吧......”余周周話音還沒落下，黃泥土路上一輛驢車慢悠悠的行駛著。

“咦——這個點還有人出去？”余城欄狐疑的盯著驢車。

雖說現(xiàn)在是中午，但農(nóng)村人一向趕早。

這樣避免太陽太曬，也能早點回來伺弄地里的糧食。

再說，要是在路上耽誤了，夜里烏漆墨黑的更不好走。

“周周？”

坐在驢車上的葛大勇身體一顛一顛的，一只手不停地推著鼻梁上的小眼鏡，“你站在這干啥呢？”

余周周笑瞇瞇的開口，“我和我爸想去縣里，您這是要去哪里啊？”

居然還帶上了男主。

江承廷一身靛藍(lán)色的老干部裝，左手握著長長的鞭子，右手抓著驢車的韁繩，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摹?/p>

看見她，神情淺淡。

聞言，葛大勇神情怪異的瞥了眼默不作聲的江承廷，隨即招呼著余周周：“上來吧，我正好要去縣里一趟?！?/p>

余周周連忙道謝，轉(zhuǎn)身扶著余城欄上了牛車。

“您大概在縣里呆多久？”余周周盤算著，他們要去醫(yī)院可要浪費不少時間。

“要幾個小時?！备鸫笥律衩氐匦πΓ吹糜嘀苤苡行┢婀?。

只是余周周沒來得及深想，就被江承廷淺淡的嗓音打斷，“上次的事情，考慮得怎么樣了？”

“上次什么事情？”余周周一心想著其他的事情，下意識接了一句。

一抬眼就看見江承廷回望著，幽深的眼神。

余周周：不妙！

果然，就聽見余城欄疑惑的問：“你們啥事情？”

余周周呵呵一笑，“沒什么事情......”

沒等她想好借口，江承廷直接把話接了過去。

他脊背直挺挺的立著，就算是晃動著的牛車也沒能讓他的脊背彎下，“余周周想上學(xué)，只是基礎(chǔ)不好，所以問我能不能教教她。”

余城欄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只是......

“周周，你想上學(xué)？”

余周周正怕江承廷把對自己求婚的事情抖出來呢，聽罷，跟著點點頭。

反正她也正想找時間把這件事情，跟余城欄好好說說。

“想去?！?/p>

“我看余薇薇買了好多書，書里畫的地方都可好看了。她說只有上學(xué)才能去看看，所以我也想去看看?！?/p>

余城欄看著余周周，不知不覺的，自家黑漆漆的小姑娘竟然變白了好些。

越變越好看了。

而且，還想上學(xué)了。

“爸，你怎么想的？”余周周見他只是對著自己的笑，心里有些打鼓。

畢竟在好多人的心里，女娃娃上學(xué)就是浪費錢。

就算考上了大學(xué)，最后還是結(jié)婚生娃。

“我咋想的？”

余城欄笑呵呵的，“當(dāng)然是支持你了！”

支持？

余周周幾乎懷疑自己要聽錯了！

“但是你要好好學(xué)才行?！庇喑菣诳囍?，想起來自家閨女剛考上初中，說啥都不再愿意去上了。

心中一陣嘆息。

他這些年走南闖北的，見到的人比村里的人多了不少。

眼界自然也逐漸開闊了。

知道文化到底有多重要！

只是，他這個年紀(jì)再學(xué)已經(jīng)晚了。

現(xiàn)在余周周還想學(xué)，他當(dāng)然舉雙手雙腳支持了。

“當(dāng)然！”

余周周激動萬分。

她也不知道為啥這么激動，明明就算余城欄不支持她，她自己悄悄攢錢也能上。

只是，余城欄的這番話，像是給了她莫大的勇氣。

余周周不曉得這是什么感覺，只是覺得，有人能無條件的支持自己，心里越發(fā)的溫暖。

驢車晃晃悠悠的行駛在黃泥路上，一路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