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吵醒蔣珊，她便生生咬住自己的手背，直到那薄薄的皮肉被她咬出點點血痕。

再擦干眼淚，她便又好像重新成為了無堅不摧的沈白露。

已是深秋。

有風吹過她的長發(fā)，帶起她的大衣外套。

她拿著手機，在醫(yī)院門口人來人往的長椅上，坐了很久，仿佛已經(jīng)變成一樽雕像。

直到電量條提示告罄，她才像是終于下定決心，撥通了那個幾乎爛熟于心的號碼。

四年。

卻仿佛烙入骨血。

半點不敢忘卻。

然而，付明修并沒有換號碼。

短暫的“滴——”聲后，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

“喂？”

沈白露深深吸了口氣。

她的指甲生生刺入掌心，疼痛令她清醒，也讓她的聲音不至于顫抖。

“付明修，是我，沈白露?！?/p>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片刻。

隨后，才似是饒有興味的開口：“怎么，不是剛剛拒絕了我嗎，又后悔了？”

面對付明修的調(diào)侃，沈白露卻表情未變。

“對，我后悔了?！?/p>

她一字一句，像是許下一個承諾，又像是送給自己一個永世不得超生的詛咒。

“你的要求還作數(shù)嗎？”

付明修話里的戲謔意味更濃，幾乎冷酷。

“看來你還是舍不得這五百萬啊?！?/p>

沈白露自虐般笑了笑，“確實，簡簡單單就能拿到我這輩子都不一定能夠掙到的巨款，不虧——五百萬，一分不能少?！?/p>

付明修來接沈白露的時候，天色將暗。

她站在路邊，表情放空，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沒有。

城市的霓虹閃爍著璀璨的光，這里的夜晚一向物欲橫流，充滿歡聲笑語，也不缺尋歡作樂的男人女人，鮮紅的輝彩落在她的側(cè)臉，勾勒出她微微抿緊的唇。

她好像離那些東西很近，又好像很遠，沈白露眼睛一片空洞，僅僅是俯瞰。

他把車停在沈白露面前。

“上車?！?/p>

沈白露這次并沒有抗拒，她看了一眼付明修，在后座停留片刻，又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坐進來。

付明修在她身上聞到一點還未消散的消毒水的氣味。

他瞇起眼睛。

“去醫(yī)院了？”

沈白露點點頭，很是寡言。

“身體還是不太舒服，開了點消炎藥。”

付明修眼睛暗了暗，脫口而出的言辭卻仍是刻薄的。

“不舒服？那你怎么還不去死。”

沈白露卻并無懼色。

她的手規(guī)整的放在膝頭上，不看付明修，只是看著窗外。

“不知道，也無所謂?！?/p>

她很是沒心沒肺的笑一笑，輕快的語氣像是一種挑釁。

“您給的錢這么多，不管怎么想我，都是應該的。”

像是被他這句話刺激到了，付明修猛地踩下剎車。

慣性讓沈白露下意識的往前靠，又被安全帶拘在椅子上，只本就難看的臉色越發(fā)白如張紙。

她終于側(cè)過頭來看付明修，不說話，只看他，像是無聲的質(zhì)問。

付明修修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表帶觸感冰涼，亦抵在她的肌膚上，引起輕微的顫栗。

昏沉的環(huán)境里，唯獨男人漆黑的眼睛是明亮的，閃爍著刀鋒般銳利的寒光。

“沈白露，你就真的這么隨便嗎？是不是只要給你錢，你都無所謂？”

這是羞辱。

可是聽多了，她反倒顯得麻木。

“對啊?！?/p>

她朝著付明修揚起唇角，露出個天真爛漫，又讓人作嘔的矯揉姿態(tài)。

“這問題我早就給過你答案，你何必問我這么多遍呢？”

其實不是的。

在遇見他之前，她有好好保存自己的尊嚴。

為之她付出過慘烈的代價，陷入幾乎毫無勝算的周旋，有人想要打斷她的脊骨，讓她賣身，讓她陪睡，可她寧可下跪，也絕不屈從。

但那又如何呢？

付明修已經(jīng)輕而易舉摧毀了這一切。

他又有什么資格作出這幅生氣的樣子？

強迫她的時候，他跟那些渣滓又有什么區(qū)別。

或許他容貌出眾、他光鮮亮麗、他背景莫測、他家財萬貫，他身上有一萬個令所有女人趨之若鶩的標簽。

可她是不愿意的。

沈白露不知自己到底是想報復付明修，又或者只是自虐。

她的皮囊之下，只剩下血肉模糊的痛楚，如刀割，一遍又一遍。

“我以為你看上我，就是因為我們這種陪酒女廉價，五百萬對我是個很大的數(shù)字，可是對你付明修來講，也算不得什么，不是嗎？”

沈白露歪了歪頭，對付明修道：“我知道你恨我，想用這種方式羞辱我，但是你錯了，我根本無所謂，你不會還覺得我是那個被人罵幾句就發(fā)脾氣的沈大小姐吧？可真是抬舉我了?！?/p>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言論，她伸手去解安全帶。

“你想怎么樣？我都可以的？但我現(xiàn)在還不能死?！?/p>

只是大概是因為越慌張，反而弄巧成拙。

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完成，磕磕絆絆，她手指止不住的輕顫。

而在她將安全帶解開之前，付明修按住了她的手。

他低頭，看不清沈白露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烏黑的發(fā)旋，還有輕輕垂下的睫毛。

看起來我見猶憐，清純又動人。

但付明修卻打心底里泛起惡心。

他不知道這種莫名的憤怒從何而來，可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那情緒已經(jīng)化作實質(zhì)，從他的雙唇間吐出，化作一柄傷人的利劍。

“別碰我。”他冰冷地說道：“臟。”

這并不是付明修第一次用這個字評價她了。

沈白露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

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她收回了手，一動不動的坐回原處。

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擠壓著她的喉管，呼吸變得困難。

她鼻子發(fā)酸，想要大哭一場，想到醫(yī)院里的母親，又生生將那點淚意憋回去。

“知道臟，你還買我做什么呢？”沈白露問他，“難不成，真的還對我抱有什么多余的期待不成？”

付明修像是被她點明了心事，有些惱怒的皺起眉頭。

“不怎樣，”他對沈白露說道：“我是為了折磨你，我要你為當年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沈白露問他：“是為了趙瓊嗎，是我害你沒能見到她最后一面？”

聽到這個名字，付明修的神色越發(fā)陰沉。

“不要提她的名諱，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