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迦南門口這么大陣仗大半夜鬧哄哄的而言，蘇瑤的趁夜趕路，倒是風平浪靜。

趕在天將破曉之時，終于抵達了第四區(qū)。

這是她第一次來第四區(qū)，明明以前從沒來過，但還是在進入第四區(qū)的瞬間就能分明意識到，已經(jīng)到了。

曾經(jīng)也不是沒想象過，這城邦內(nèi)最危險最惡劣最混亂的區(qū)域，會是怎樣的光景。

破敗、荒涼、黯淡，曾經(jīng)想象過的所有很壞的景象，在第四區(qū)都不算夸張。她在第三區(qū)長大，是平民區(qū)，也并不是什么人間樂土。

沒想到，平民區(qū)和貧民區(qū)，一字之差就能差這么多。天將破曉之際，天色未明，街道籠罩在一片死氣沉沉的黯淡中，路邊只有寥寥幾盞沒被破壞的燈管，接觸不良的滋滋作響閃著忽明忽滅的冷光。

空氣中灰霧的濃厚程度，宛如黃沙滾滾之態(tài)。能見度低得可憐。

那些沒被破壞的燈管也派不上任何用場，微弱的光線甚至都照不穿灰霧。因為污染嚴重的緣故，第四區(qū)的雨通常都是酸雨，所以室外的金屬都浮著一層褐紅的銹色。

到處都破敗著，腐蝕著，銹蝕著。

建筑都很破敗，沒有光的窗戶像一個個黑洞洞的眼睛。仿佛沒人居住，但其實只是因為第四區(qū)的很多居民，根本難以負擔照明所需的能源需要支付的費用。

天將明未明之際，沒有光的街道，這片破敗的城區(qū)?？雌饋砭拖袼懒艘粯?，里外都透著絕望。

蘇瑤覺得自己快窒息了，不是心理上的感覺，而是實實在在生理上的癥狀。

“不，不行了......”她翻著白眼。

這是流光城里環(huán)境最惡劣，空氣質(zhì)量最差的城區(qū)，灰霧在這里是鋪天蓋地！于蘇瑤而言，這就是鋪天蓋地的香。香得她都要暈了。

小咕嚕非常喜歡，咕嚕嚕地發(fā)出迷醉般的囈聲。

而且它一直在阻止蘇瑤啟用梭車里對空氣進行過濾的裝置，透明的無形藤鞭溫柔的纏著她的手腕，不讓她按鈕。

“不，不行了......”蘇瑤翻著白眼，衣服虛不受補的樣子，所能做出的妥協(xié)就是給自己扣上了防護面罩。

而小樹人喜歡灰霧，或許因為它是變異植物的緣故，灰霧能讓它恢復損耗的能量吧。蘇瑤索性讓它站在肩頭，張牙舞爪地用枝條去嗨灰霧就是了。

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周圍的建筑全部都黑燈瞎火的，也沒看到有任何店面開門。

那么問題就來了。

“蒼蠅酒館在哪里？”蘇瑤皺眉看了一眼前方路面，她戴上特制風鏡，起碼不至于睜眼瞎。

但街上此刻別說沒人能問路了，在第四區(qū)這種地方，她初來乍到的，就算有人能問路，要不要貿(mào)然向陌生人問路，蘇瑤都還得思量思量。

梭車漫無目的地在第四區(qū)穿行了幾個街區(qū)后，天終于亮了。

而且比起初到時空無一人宛如死城一般的街道而言，眼下這片街區(qū)上倒沒那么死寂。周遭建筑的窗口有零星的燈火，路邊稀稀拉拉幾個店面半開著門。

盡管看起來都破破爛爛的樣子，但起碼都是準備開始營業(yè)的樣子。

在這樣的地方，有這么點兒單薄的人間煙火氣兒，似乎都多少能讓人安心一點。

蘇瑤迅速將梭車在一個破敗的店門前停了下來，三步并作兩步的沖到了店門口。

臟兮兮的柜臺上，浮著一層油膩黃黑的污垢。店里一個身形佝僂枯槁的老人，背對著外頭，不知道在收拾什么。佝著的脊背，脊骨一節(jié)節(jié)明顯的在衣服上撐出嶙峋的突起。

空氣里浮著一股讓人作嘔的腥臭味。仿佛就連防護面罩都難以完全將這臭味從呼吸里摒出去。

篤！篤！篤！

一聲又一聲，從老人的手下傳來，那是一種......有些悶悶頓頓，又帶著些黏膩泥濘的聲音。

老人頭都沒抬一下，枯槁細瘦的手里握著一把和他瘦弱體型不符的沉重的砍骨刀。

聽到蘇瑤的腳步過來，他手中的動作陡然停住。一把仿若扯鋸般干啞的嗓子冷冷道，“熟貨還沒好，生貨一斤30個點?！?/p>

老人說完這話，那悶鈍的黏膩泥濘的聲音又一聲聲響了起來。那是重刀砍在血水未凈的生骨肉上的泥濘聲響。

蘇瑤看清了柜臺玻璃上，被油膩覆蓋的貼字寫著的具體經(jīng)營內(nèi)容。

‘熟肉一斤35點，生肉一斤30點’

如果是天然食材的肉類，別說35點了，就是3500點也買不到一斤。35點這個價錢，比最便宜的營養(yǎng)膏20點一支的價錢都要便宜，因為成年人一天所需的營養(yǎng)膏最低攝取標準是兩支，就得40點了。

所以蘇瑤瞬間反應過來，這些熟肉和生肉指的都是變異動物的肉。

在第一區(qū)和第二區(qū)，變異動物的肉是絕對禁止販賣的。因為攝取變異食材所制的食物，可能會導致個體變異。

獵人的血統(tǒng)基因就是人類經(jīng)受變異后的產(chǎn)物。這變異就像是一種兇猛的病，很多人會在變異中死去，而如果在變異中存活下來了，基因便會得到某種程度的進化，得到內(nèi)能，以及體質(zhì)的強化。

獵人的血統(tǒng)基因最初就是因此而來。但因為也算是九死一生，所以現(xiàn)在的獵人血統(tǒng)多半仰賴于遺傳。畢竟誰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從那樣兇險的變異過程中活下來。

也是因為變異的風險，所以在第一區(qū)和第二區(qū)，販賣變異動物或是變異植物所制的食物，罪名等同謀殺，絕對會被流放。

在末日紀元，城邦內(nèi)的刑罰里，流放和死刑一樣可怕，甚至更可怕，畢竟死刑是一了百了，流放......卻是要去恐怖的野外求存！

哪怕在第三區(qū)，販賣變異動植物所制的食物也是罪行，最多就是沒有第一區(qū)和第二區(qū)打擊得那么嚴厲罷了。

蘇瑤做夢也想不到，在第四區(qū)卻是能公然販賣的？但轉(zhuǎn)念一想，也就多少能理解。

這比營養(yǎng)膏還便宜，肉食又飽腹。就算有變異的風險，飽死總好過餓死。何況，就算真的變異了，興許能熬過來呢？只要九死一生地從變異里扛過來。

進化出獵人血統(tǒng)，那就等于多了謀生的能力！真的要能通過獵人考核成為了正式獵人，肯定比在第四區(qū)這樣茍延殘喘著要好過。

“買不買？買就吱聲，不買滾蛋！別擋我門口！”老人半天沒等到蘇瑤的動靜，粗聲粗氣兇狠地嚷著，一邊用力一刀剁在肉上。

“抱歉，我想請問一下蒼蠅酒館怎么走？”蘇瑤問道，聲音和表情都是不動聲色的平靜。

老人剁肉的動作停住，這才看了一眼柜臺前站著的蘇瑤。她明顯和在第四區(qū)的人身上常見的那種灰撲撲的邋遢形象不同，她的頭發(fā)和衣裳都干干凈凈的。

特制的風鏡沒有扣在眼睛上，而是往上挪到額頭上。露在面罩外未被風鏡遮擋的眉眼，不見第四區(qū)的居民眉眼里常見的那種渾濁和死氣沉沉，而是清澈透亮的。

老人瞇眼看著她，他瘦削凹陷的臉頰膚色黃黑，擠出笑容之后就更顯得溝壑縱橫。咧嘴露出一口焦黃的牙齒。

他嘿嘿笑道，“說話這么禮貌，模樣這么干凈，一看就是從好地方來的。頭回來第四區(qū)所以也不清楚這兒的規(guī)矩吧？兩手空空就想打聽？”

蘇瑤沉默了兩秒，說道，“那給我來兩斤生貨吧，還請告訴我蒼蠅酒館怎么走?！?/p>

“這還差不多。”老人桀桀笑著，手里沉重的砍骨刀利索的揮舞著，麻溜剁下兩塊血淋淋的生肉，隨便包了包就拋給蘇瑤。

蘇瑤單手接了，拿出那張不記名的芯卡。

老人劃走了她芯卡里70個點，除去兩斤生貨60點的價錢，另外那10點估計就是什么問路費了。

“頭一回來第四區(qū)你倒還算警惕，知道用不記名的芯卡......”老人說著看了一眼她手中芯卡，旋即瞳孔一縮，捕捉到了芯卡一角那個非常不明顯的標記。

那個標記！

他抬眸又打量了一眼蘇瑤。

這個女孩兒，究竟是什么人物？

“老人家？”蘇瑤見他忽然就直了眼呆愣愣的樣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還請告訴我蒼蠅酒館怎么走。”

老人輕咳一聲，皺眉不耐地揮了揮手，“什么老人家！老子才四十歲！”

蘇瑤無言地看著眼前這溝壑縱橫鬢發(fā)灰白，身形枯槁佝僂，外貌看起來年齡少說已經(jīng)六張多的人，才四十？

第四區(qū)果然是個殘酷的地域啊。蘇瑤心想。

老人對她這眼神很不滿，罵罵咧咧道，“你這是什么眼神？你這種好地方養(yǎng)尊處優(yōu)長大的小孩兒，哪里會明白第四區(qū)的惡劣殘酷？”

老人惡狠狠地瞪著她，語氣不大客氣，但還是給她指了路，“哼！你聽好了。穿過這片街區(qū)后往東去再一個街區(qū)，那邊會比這邊要熱鬧些，在那兒你就能看到一座高樓，在這連流光塔都瞧不見的第四區(qū)，那座高樓算是挺打眼的了。蒼蠅酒館就在那座高樓里?！?/p>

“多謝！”蘇瑤誠懇道謝，絲毫不因老人的惡聲惡氣有什么反感情緒。

老人眼睛瞥著她，也不知是對蘇瑤這謙和禮貌的態(tài)度受用，還是因為先前在她的芯卡上驚鴻一瞥到那個不明顯的標記。

他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輕咳一聲提醒道，“你膽子也是蠻大的，居然公然把梭車停在路邊？也就眼下時間還早，不然只一泡尿的時間，你的梭車可就不見蹤影了?！?/p>

“這樣啊......”蘇瑤笑了笑，“難怪街角有幾個人鬼鬼祟祟的，原來如此。多謝告知了！”

蘇瑤腳步輕快一溜小跑，鉆進路邊的梭車里。這時，街角幾個黑影也迅速朝著這邊竄過來，還是沒來得及如他們所愿地從這別區(qū)來的肥羊身上撈點什么。

看著已經(jīng)駛?cè)サ乃筌?，幾人忿忿地咒罵了起來。

在第四區(qū)不乏這樣的雜碎，偷搶摸扒不干正事兒，在某條街道上三五成群，就自詡一方街霸，在被收拾之前，總覺得自己就是最牛逼的那顆閃亮的星，走路都帶風。

“喂！賣肉的，是不是你和那肥羊說了什么點醒她了？不然她怎么跑這么快？”一個毛頭雜碎無處泄憤，重重在地上踢了一下，濺起小片塵土。

賣肉的老頭枯槁皺巴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很好欺的樣子，但這些雜碎卻只敢站在路邊遠遠吼上兩句，甚至都不敢靠近店門。

為首的雜碎說道，“走，看這方向，她可能是去塔樓的，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