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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蕪歌回敬他一記眼刀:“我生平最恨擄掠女子的小人。要我?guī)銈兂龀且膊皇遣豢梢?,只是,”她眼波流轉(zhuǎn)地掃向崔浩和樓婆羅,“是誰出主意擄我的?”
拓拔燾不明所以地挑眉。
“殺了他。”蕪歌說話慢悠悠的,分明不帶殺氣,卻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阿蕪!”心一急喝。
拓拔燾怔住,這才回想起她方才只吩咐了要多帶兩個人,而非三個。他微瞇了眸子。
蕪歌不過瞟了心一一眼,便愈發(fā)篤定地看向拓拔燾:“殿下殺了他,擄我之事便一筆勾銷。我?guī)銈兤桨渤鲫P(guān)。”
拓拔燾身后的崔浩心虛地垂了眼瞼。
而樓婆羅卻一臉幸災(zāi)樂禍:“看來崔先生是要在此地落葉歸根了?!?
蕪歌順著他的話看向崔浩。
崔浩倒是面不改色,只掩在袖口里的拳頭緊了又緊。
蕪歌笑了笑:“生得好模好樣,干什么不好?擄掠女子算什么本事?”
崔浩躬身,鞠了鞠:“事急馬行田。崔某一心護(hù)主,便也顧不得什么江湖道義。只是,說到擄掠女子。”他辯解,“崔某著實冤枉,崔某擄徐小姐時可不知小姐是女子?!?/p>
“我姓劉?!笔徃枥淞寺?。
崔浩微怔,抬眸打量蕪歌。
拓拔燾一直不曾從蕪歌身上移眸,只是目光越來越冷:“姓劉也好,姓徐也好。我拓拔燾的人,一個都不能少。”
蕪歌不懼分毫地回看他:“哦?是嗎?”
兩人對視,互不相讓。恰此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小姐?!遍T外,是十七冰冷的聲音。
看來,這招兵行險著是成了。蕪歌看著拓跋燾,輕柔一笑:“進(jìn)來?!?/p>
拓跋燾的面色從聽到敲門聲那刻起,便越來越難看。
十七進(jìn)來,掩上房門,告稟:“小姐,奴婢已經(jīng)按您的吩咐,把那些人都綁了?!?/p>
那些人,不肖想,是自己帶出來的死士。強(qiáng)龍敵不過地頭蛇,看來,自己是小看了這個女子。拓跋燾沉了眸子:“你想怎樣?”
蕪歌笑著揮了揮手,十七乖順地站在她身后。蕪歌輕慢地笑對拓跋燾:“殿下放心,你的人一個都不會少。只是——”她拖長聲線,甜甜糯糯的聲音,卻刺得拓跋燾耳膜發(fā)麻,怒氣難平。
“想要什么,說!” 拓跋燾萬般隱忍,才繃住沉冷的語氣。
“爽快。”蕪歌笑容愈甚,眸光帶著志在必得的篤定,“我要你身邊的位置?!?/p>
拓跋燾雖刻意繃著表情,可眸子里一閃而過的驚疑還是沒掩住。
“我要你的妻位,大魏將來的皇后之位。”蕪歌依舊慢悠悠的,可語氣聽著卻是狂妄至極。
拓拔燾哼笑:“胃口可真不小?!?/p>
蕪歌笑得有些嫵媚:“私以為太子殿下和一眾死士的性命,用區(qū)區(qū)一個后位交換,殿下很劃算?!?/p>
拓跋燾又哼笑:“你就不怕本王睚眥必報,朝立夕廢,三尺白綾送你上天為后?”
心一的臉白了白,急切地看向蕪歌,卻見她一臉平靜,不,是反倒笑得更加柔媚。
蕪歌瞥一眼崔浩:“殿下不還欠我一條人命嗎?一命換一命。很公平。”她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拓跋燾,“殿下,只說應(yīng)還是不應(yīng)。”
拓跋燾斂笑,看著她。這個女子臉上的喬裝尚未擦拭干凈,菜青膚色上綴著點點白皙皮膚原本的模樣。這副花臉貓似的尊容可以說是狼狽至極,可偏偏這女子氣質(zhì)凌傲,恁地讓人莫名想要一睹她的真容??墒?,即便是人間絕色,也休想強(qiáng)逼他立她為后。今日之恥,叫他堂堂一國儲君,如何咽得下?
拓跋燾心底燃起熊熊怒火,面上反倒笑意盎然:“美人如此厚愛,真叫本王盛情難卻。左不過是一個后位,誰知道本王登基后,會立幾個皇后呢?”
這話說得可真難聽。蕪歌卻不以為意,反而滿意地點頭:“子時,我會吩咐人來接應(yīng)你。”她踱步,走近心一,“走吧,哥哥?!?/p>
心一和十七一左一右地護(hù)著蕪歌離開,房門即將合上那刻,拓跋燾出聲:“站住。”他盯著蕪歌的背影:“我勸美人回頭是岸,與其去肖想一個坐不穩(wěn)的后位,倒不如做個順?biāo)饲?。出關(guān)這份人情,本王日后定然回報,倒免得你丟了夫人又折兵。”
蕪歌回眸,若非容色被喬裝所掩,決計當(dāng)?shù)蒙稀盎仨恍Π倜纳?。哪怕她這副模樣,剪水雙眸那一刻的清波蕩漾,還是漾到了拓跋燾的眸底。
“這個提議倒也不錯。若有朝一日,殿下不能守信封我為后,便應(yīng)下我一個不容反悔的條件?!?/p>
拓跋燾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蕪歌已笑著回身,施施然離去。
房門合上那刻,樓婆羅急道:“主上,說不準(zhǔn),他們就是詐我們的。神鷹營的死士個個以一敵百,哪那么容易被一鍋端吶。我們?nèi)f萬不能坐以待斃!”
“閉嘴!”拓拔燾冷掃一眼樓婆羅。樓婆羅見主子動了真怒,弱地噤了聲。
“若是神鷹營死士還在當(dāng)值,那個女子哪進(jìn)得來?”崔浩瞥一眼樓婆羅。
樓婆羅心虛地憋紅了臉,急切地想反駁卻開不得口。
崔浩進(jìn)言:“殿下,這個女子有點邪氣,還是小心些為妙?!?/p>
拓拔燾瞥一眼崔浩:“是本王輕敵了。她恐怕是一早就識破了本王,只等著本王先出手,順?biāo)浦垩鹧b落在本王手里。一邊麻痹本王,一邊順藤摸瓜一鍋端了神鷹營?!彼湫?,“好個奸猾的女子?!?/p>
崔浩羞愧地垂首跪下:“是卑職大意輕敵了,卑職甘愿領(lǐng)罪?!?/p>
拓拔燾身上的怒氣漸散,眸子卻越來越澄亮。他甚至唇角勾了笑:“視本王為獵物的女子,不少。像她這樣奸猾果敢的,倒是第一個。徐家人,果然有點意思?!?/p>
......
西廂房,房門方才掩上。心一便發(fā)怒了:“徐芷歌,你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張?你可知,你行的這步棋有多危險?!”
十七聞聲垂了瞼,刻意避退幾步。
蕪歌充耳不聞地自顧自落座,也不看心一:“十七,今夜不容有失。你去盯著,切記,別驚動——”她頓了頓,才道,“徐將軍?!?/p>
“是?!笔哳h首,悄無聲息地從窗口匿去。
心一見她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愈發(fā)來氣:“你行動之前,能不能至少知會我一聲?”
“我若事先知會你,你可會同意?”蕪歌無波無瀾地問。
心一噎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自己急需念一段靜心咒。
蕪歌反問:“既然明知你不會同意,而我勢在必行,又何必問你?”
心一更噎了,順了順氣,才道:“徐大人將你托付給我,我有義務(wù)護(hù)你周全!你可想過,萬一十七失手,你又落在他們手里——”
“那又怎樣?”蕪歌輕飄飄地打斷他,“最不濟(jì)也不過是驚動了二哥。拓跋燾比我更怕被人識破。哪怕捉不住他的痛腳,便被他利用一把唄。至少,”她笑,“這樣的初識,畢生難忘,不是嗎?”
心一已經(jīng)不是噎了,他暗里不知默念了多少句“阿彌陀佛”,才稍許平復(fù)了心氣:“你就非當(dāng)皇后不可嗎?”
“是?!笔徃璐鸬酶纱?。
心一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氣血又翻涌了。他的人生原本就像一個八卦,黑白參半。他一面是金閣寺的得道高僧,一面卻是徐司空養(yǎng)了十六年的棋子。他一邊念著“呵彌陀佛”四大皆空,一邊卻為了多年前,為妹妹賣命給徐司空的生契,疲于奔命。
他一直都是矛盾的,可是,自從接下看護(hù)眼前這個女子的使命后,他變得越來越矛盾,矛盾到近乎懷疑人生和信念的地步。
許是心一目光里的哀憫和無奈,太過沉重,蕪歌斂眸,避開他的目光,聲音也緩了下來:“心一,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彼ы粗?,“我再不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徐芷歌了。徐芷歌死了。劉蕪歌唯一的使命,就是回大魏為后?!?/p>
這樣平靜的語氣,不知為何只叫心一更加哀憫:“你可知,為了防止外戚專權(quán),大魏皇室素有‘子貴母死’的傳統(tǒng)。若你的子嗣繼承大統(tǒng),你的結(jié)局就只能是死,就像我的姑母?;屎蟛灰欢ㄊ呛妹?。”
蕪歌笑了:“誰的結(jié)局不是死?我本就是已死之人。登上后位,我也算是給父親——”她哽住,眼眶紅了,半晌,才接著道,“母親,一個交代。我不求子嗣權(quán)貴,只求為家族謀一條退路。”
蕪歌起身,踱近心一:“父親當(dāng)初答應(yīng)天一大師,救助你們兄妹二人,存的就是這個心思?!?/p>
“那你呢?”心一直視她的眸底,“你曾問我,后不后悔遁入空門。我今日答你,我并不后悔。待我護(hù)你......”他實在吐不出“登上后位”四字,便改口道,“這是我答應(yīng)為徐大人做的最后一件事。待此事完結(jié),我便追隨師父云游四方,度過余生。”
蕪歌贊許地點頭:“那很好啊?!?/p>
“那你呢?”心一追問,“你的余生呢?”
蕪歌怔住。她的人生早在母親懸上那三丈白綾時,就已經(jīng)終結(jié)了。爾后的日日夜夜,她想過報仇,想過雪恨,想過殺人,想過救人,卻獨獨再沒想過自己。
這世上已經(jīng)沒有徐芷歌了......
她望向十七離開時,拉開的半張窗欞,正午已至,烈日驕陽順著窗口侵入房內(nèi),落下一地斑駁的光影。她垂眸看著那光影,黯然道:“待我完成使命,若我還有命,便再說吧?!?/p>
“人非草木。若你真誠待人,終究能收獲真誠。我并不是反對你接近拓跋燾。若這是你必須要做的。為何不能換一種方式?你分明知道,上位者最恨被人強(qiáng)逼,卻恰恰用了最下的下下策。你為何不試著想想,如何做才能成就一對佳偶?琴瑟和諧,一生有望,不是更好嗎?”
蕪歌靜靜地看著悲憫的僧人,眼眶有些發(fā)熱。她卻輕笑:“你一個和尚,幾時變成媒婆了?竟還教我如何成就佳偶?!彼骸白怨诺弁踅詿o情。各取所需才是更長久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太困了。哥哥,你先出去吧,我想歇一會?!?/p>
心一看著眼前不可雕的朽木,暗嘆了一氣,悻然掩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