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八點半，原本應(yīng)該黑燈瞎火的學(xué)校，在教學(xué)樓三樓的辦公室位置，卻獨獨亮了燈。

仿佛一片黑暗中引路的燈。

陳老師一臉頭疼地看著眼前的半大孩子，身邊還有教導(dǎo)處的主任，以及高三一班的班主任。

“陳老師，你說吧，怎么處理？”

高三一班的班主任顯然有些不滿，抱著手臂很是不耐煩。

“先等孩子們的家長都到了再說吧?！?/p>

陳老師很無奈，她瞥了一眼簡尤，對方依舊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表情，仿佛事不關(guān)己。

然而這件事確實不能怪簡尤。

“王馨，許怡，你們兩個勾結(jié)社會青年毆打自己同學(xué)，知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這兩個女孩，正是之前說簡尤打她們的那兩個，跟簡尤一個初中出來的。

兩個女孩一聽陳老師的話，臉都白了幾分，眼眶里立刻溢滿了淚珠，一副要哭的神情。

“我們知錯了陳老師，我們孩子沒打算打她，只是想嚇唬嚇唬她而已，那個人是許怡她哥而已，不是社會青年！我們會好好管教她們的?！?/p>

王馨的父親按住孩子的肩膀，一臉悔恨地保證。

簡尤耳朵好得很，所有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聽進去了，她低著頭笑得沒有任何情緒。

無意識地微微抬了頭，卻看見何冬臨正注視著她，視線干凈得如同能一眼望到底的河水，乍然一看幾乎分辨不清楚有沒有水的存在。

不知怎的，簡尤突然落了一種緊張，突然很不想讓他參與這件事。

仿佛讓他繼續(xù)聽下去，會被王馨兩人抖出更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會玷污了他那干凈的水似的。

她一扭脖子，避開了何冬臨的視線，只對老師說：“老師......”

她正想說這件事跟何冬臨沒關(guān)系的時候，何冬臨開口打斷了她。

“陳老師，我母親來了。”

辦公室里的幾個人齊齊扭過頭，果然看見門口站著文霞的身影，她一副匆忙趕來的模樣，臉上都是焦急。

“阿臨，你沒事吧？有沒有被打傷？”她頓了頓，突然發(fā)現(xiàn)簡尤也在，驚訝地叫，“小尤！”

她接到班主任的電話，電話里只說何冬臨參與斗毆了，讓她快點趕來，她都嚇得魂飛魄散了，就怕何冬臨出什么事。

誰知道簡尤也在！

然而看著兩個人身上都干干凈凈的沒傷，她才放寬了心。

沒一會，周文若也來了，也是一臉著急，看見文霞在場，狠狠地愣了一下，才看向簡尤。

“你又打架！”

周文若的聲音夾雜著崩潰。

簡尤只當(dāng)作充耳不聞，卻看見何冬臨比她還不適應(yīng)似的皺起了眉。

“簡太太，你弄錯了，不是簡尤打架了，是這兩個孩子讓人......跟簡尤玩鬧了一下?！?/p>

陳老師組織了一下語言，好讓這件事不再發(fā)酵。

“玩鬧？”何冬臨插嘴，“玩鬧拿水果刀？要是我沒發(fā)現(xiàn)，會不會玩出人命來？”

何冬臨的口吻套了一層塑料膜似的，含含糊糊帶著嘲諷的笑意，送到陳老師面前。

陳老師沒想到何冬臨會諷刺她，一時間驚愕不已地愣住了，何冬臨向來聽話懂事，也很尊師重道，從沒有這樣說過話。

“怎么跟老師說話的?！蔽南汲庳?zé)一句。

簡尤抬起眼睛，她看向何冬臨猛地怔了一下，忽然發(fā)現(xiàn)他眼角慣有的笑意消失殆盡，只余下認(rèn)真和嚴(yán)肅。

“媽，這次我來跟老師談?！焙味R往前站了一步。

一個十八歲的男孩，站直了比辦公室里的幾個老師家長都要高上一截。

只是以往他總是溫溫和和的，從沒有人覺得有什么奇怪之處，這個時候陳老師才發(fā)覺，原來何冬臨也有鋒芒。

“我是看了全程的人，當(dāng)時不僅僅是一個社會青年，在小巷子里面，還有聚集了五六個，都是男人?！?/p>

他特意強調(diào)了男人兩個字。

幾個人臉色一白，表情都有些難看。

“能這樣對待自己的同學(xué)，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嗎？”何冬臨目光一掃，落在王馨和許怡身上。

兩個女孩子瑟瑟地一抖，不敢說話。

“沒、沒有什么，就是小孩玩鬧一下，你看這女孩不也沒有事嗎？”王馨的父親強硬地狡辯著。

“好，沒有深仇大恨還這樣對待同班同學(xué)，那就是本性如此，心腸歹毒？”

何冬臨話鋒一轉(zhuǎn)，猛地從側(cè)面攻擊。

“......”陳老師驚覺不能這樣任由事態(tài)發(fā)展下去，三個女孩子都是她班上的，誰出了事，她這個班主任都有責(zé)任的。

她一皺眉，看著目光灼灼的何冬臨，軟了語氣，“她們只是一時想歪了，總要給個機會改過的。”

周文若總算在幾個人的談話中了解了情況，她皺起的眉頭總算放松了些。

她看看自己的女兒，嘆了口氣，“算了，小尤也沒出什么事，看她們也后悔了，陳老師，處分解決吧。”

簡尤嚯地抬起頭來看向周文若，有些詫異、又生氣、又有種早知如此的感覺。

“她們從初中就這樣！”簡尤盯著自己的母親說。

周文若臉上露出猶豫的表情，“我知道，我也記得她們，你被請家長，十次有八次都是和她們兩個打架?！?/p>

“這件事，就是因為你太爭強好勝愛打架才鬧出來的，要是你好好跟她們相處，她們犯不著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也沒說不罰她們，這不是處分解決么？她們還未成年，不讀書就廢了。”

“周姨......”何冬臨想說什么，卻被文霞一把拉住，他回頭看，他母親正無言地?fù)u了搖頭。

示意他不要管。

簡尤繃著臉環(huán)視了辦公室的人一圈，顯然，陳老師和教導(dǎo)主任她們也很希望這件事以處分解決。

空氣仿佛被凝固了。

何冬臨的語言和行動都仿佛被無形的束縛捆綁了，他想掙脫，卻發(fā)現(xiàn)他沒有任何立場。

連簡尤的母親都說要這樣處理，他一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哥哥，根本無權(quán)過多干涉這件事。

他看見簡尤的眼睛，麻木得空洞，他心里一滯，突然不想讓她再待在這個環(huán)境之中。

“我們走，你們愛怎么處理怎么處理?！?/p>

何冬臨突然打破了沉默，他往前跨了一步，牽著簡尤的手便離開辦公室。

果斷而迅速，沒有絲毫的遲疑。

簡尤感覺到牽著她手的手心溫度很高，像握著一團火，燙得嚇人，然而她卻無法把手抽出來，也沒打算抽出來。

她仰望著他的背影，茫然地發(fā)現(xiàn)，原來他也有很多面。

不只是一身的書生清氣，他也有剛毅果斷的一面。

辦公室里的人都呆住了，周文若想追出去，卻被文霞拽住。

文霞有些生氣了，“你別管孩子，既然你不聽孩子的意愿，那就不要強迫她聽這次處理的結(jié)果！”

“文霞！沒有你這樣教孩子的，簡尤她就是叛逆期，不能這樣放任了，她必須懂這個道理！”周文若想掙開文霞手。

“不會教孩子的是你！”

兩人吵起來，辦公室亂做一片。

一中占地面積很大，甚至在教學(xué)樓后面還自帶體育館和賽道，而此時，塑膠跑道便一片漆黑。

這里沒有路燈。

人影都沒有幾只，只有偶爾路過巡視的保安，看見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晃著手電筒過來問。

“我們父母在辦公室見老師，我們在這里等他們。”

何冬臨一指三樓亮著燈的辦公室，保安便允許了他們待在這里。

簡尤坐在成梯形往上漸高的觀賽椅子上，借著露天的月亮，她朦朦朧朧看見了正中間的賽場。

今晚的夜很坦淡，有些透而清，并不像以往的夜，濃郁得像墨，化都化不開。

她能看見何冬臨的側(cè)臉，他就坐在她的身邊。

安靜也冷靜。

“從小到大，周姨都這樣怪你？”

他突然開口。

“她總覺得我不是她的簡尤，她覺得當(dāng)年被警方帶錯了，她說她的簡尤不是我這樣的。”

簡尤怔了一下，恍惚覺得周文若似乎也沒確切地這樣說過，但似乎在她心里，周文若就是這樣想的。

何冬臨露出詫異的表情，似乎無法理解，他目光在月色下閃了閃，并不顯得冰冷。

只仿佛閃著光，像湖面瀲滟的水光，清澈。

“傻子，”他忽然迎著月亮一笑，笑容像蒙了月亮的光，朦朦朧朧的，“以后在家住得不開心，過來我家住。”

簡尤張了張口，立刻被他噓了一聲打斷，仿佛他猜到她要拒絕似的。

“那兩個女孩呢？”他悠悠地轉(zhuǎn)移話題。

“初中的時候有個男孩子很優(yōu)秀......”簡尤頓了頓，心里忽然起了比較。

是那個男孩更優(yōu)秀，還是眼前的何冬臨，比較一番之后忽然覺得，根本無法比。

初中的男孩雖然優(yōu)秀，但卻更接地氣，讓人覺得是觸手可及的，他也有小孩子心性，頑皮。

但何冬臨卻不一樣，他似乎......

讓人下意識地產(chǎn)生了距離感，宛如站在山腳下仰望珠穆朗瑪峰的峰頂。

望之而生畏。

“嗯？”他側(cè)過臉來，不知道簡尤在想什么，望著月亮在走神。

“她們兩個喜歡那個男孩，我跟那個男孩是同桌，關(guān)系......還行，她們生氣了?！?/p>

“我們一來二去，就結(jié)了怨。”

她沒有看著他說這段話，也說得很簡單，仿佛避重就輕，語氣平淡無奇，卻讓何冬臨隱隱地皺了眉。

他忽地又舒展開眉頭，覺得好笑地問：“你說不讓我在學(xué)校找你，就是怕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