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云三十二年冬——

距離穆云旗中毒無解已經(jīng)三天了，他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他的生命在流逝。

不過幸好，他早已將后事安排妥當，等他走了以后，那些大臣們也不至于手忙腳亂。

凝兒，我這么晚來尋你，你會不會生我的氣？他這樣想著。

可又轉(zhuǎn)頭嘲笑起自己這荒唐的想法，怎么會不怨呢，他當年那樣對她，換做是他自己，大概也會一刀殺了自己都不覺得解恨吧，可凝兒的刀卻沒有對準他，而是對準了自己。

他卻是連她最后一面都沒看到，她那時一定很絕望吧，被自己的妹妹搶了心愛之人，又被我這個負心人要求用心頭血去救一個原本就沒有病的妹妹。

凝兒，若是有來生，我定不負你。

“唉，又是一對癡男怨女......”一道語氣清冷卻又頗有些無奈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耳畔響起。

“是誰...”此刻的他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輕盈，置身在另一個空間里。

“吾乃鳳祖鳳棲，奉我家主人之命前來與你做個交易。”隨著那道光的盡頭，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位絕色之姿的美人。

“鳳祖？是凝兒的祖先嗎？”他激動的問道。

“雖然很不想承認有一個為情自殺的后輩，不過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不承認好像也不行，不然我家主人也不會特意派吾前來與你做交易了?！兵P棲道。

“主人？交易？”冷靜下來后，他警惕的問道。

“你不必如此緊張，我家主人是這世間唯一的，真正的上神，她對人類沒太多感情，只有在心情極好，或者是極度不好的時候，才會想用與你們?nèi)祟惤灰椎姆绞絹硇惯^多的情緒。而你只不過是這萬千年來，這其中的一個不重要的幸運者罷了。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拒絕。但與我家的主人的交易，穩(wěn)賺不賠，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事。你，可要想好了?！兵P棲道。

“什么交易都可以嗎？”他問道。

“那是自然?！兵P棲道。

“那...能讓凝兒重生嗎？”他輕聲道。

“本座此行前來便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小子，你可以換一個愿望。”鳳棲抱胸道。

“那...可以換我重生嗎？”他充滿期待的問道。

“凡人重生？所需甚大，你要用什么東西來換?！兵P棲挑眉。

“只要能重生，能和凝兒重新來過，讓我能夠補償她，不管什么代價我都愿意的！”他激動道。

“她身有一絲火鳳血脈，重生倒是不難，可你為人類，若想重生，便要永不入輪回了。永不入輪回就代表著，你就只有這一次的機會，這一世后，你便會魂飛魄散，徹底消失于這世間?？伤€有輪回轉(zhuǎn)世的機會，而你只能陪她這一世?！兵P棲好心情的解釋道。

“我愿意！哪怕只陪她一世，讓我能夠補償她，好好愛她，一輩子，我也心滿意足了?！彼麍远ǖ馈?/p>

“如你所愿，交易成立?！兵P棲喚出玉玄法杖，杖眼處散發(fā)的巨大光芒刺痛了穆云旗的雙眼，而后世界重新陷入了黑暗。

滴答...滴答...滴答...

這里是哪里？為什么會有水聲？

什么東西，有什么東西落在了她的唇邊？

“那不是水，也不是什么東西，是本座的血，你這只丟人的小鳳凰，見到祖宗還不打算睜眼嗎？”鳳棲收起裝著他精血的小瓶子，略帶慵懶的說道。

那雙緊閉著的眼睛果然動了動，慢慢睜了開來。

“我居然沒死嗎？”某丟人的小鳳凰睜開眼后不可置信道。

“你死了，只不過不巧被本座救活了而已?！兵P棲看著面前這個蠢得無可救藥的后輩涼涼的開口。

“楚夢凝見過祖宗！”小鳳凰很識時務(wù)，見到鳳棲后，便跪了下來。

小鳳凰是見過鳳棲的，在自家書房密室掛著的畫像上，第一張就是面前這位祖宗。不過畫像上的沒有真正的祖宗好看。

“你真是本座見過的，最愚蠢的鳳凰！鳳凰乃是天地間除了主人外最高貴的生靈，而你卻枉顧自己高貴的身份，為了一兩個凡人就心灰意冷，放棄了自己的性命！你真是，不知好歹！”鳳棲忍不住黑臉罵道。

“夢凝知錯，還請祖宗懲罰！”小鳳凰跪下一副認罰的乖巧模樣。

“罰自然是要罰的，不過我家主人心軟，不忍心你一個嬌滴滴的女兒家受那么多委屈，所以特來讓本座幫一幫你?！兵P棲兇完了小鳳凰，目的達到了，又忍不住傲嬌道。

“主人？祖宗也有主人的嗎？”小鳳凰不解道。

“自然是有的，本座的主人是這世間最強大最美好的存在。”鳳棲驕傲道。

“那她為什么會幫我？”小鳳凰問道。

“她老人家最近閑的無聊，你哪來的那么多廢話！”鳳棲道。

“......”這位祖宗的脾氣看起來不太好。

“本來本座是不想過來管這等閑事的，可我家主人說，你畢竟是我鳳凰一族，特別還是火鳳一族的孩子，火鳳一族曾與我家主人有些淵源，所以就特地差本座過來解決這件事。小家伙，你走運了?！兵P棲道。

“走運？可我并不想走運，我一生下來就帶著火鳳血脈，因著這層身份身上肩負著太多東西了，鳳淵大陸的盛衰，楚家的地位，還有我妹妹的生死...我，累了。”小鳳凰低頭無助道。

“你家先祖身上的火鳳血脈并不純凈，最多算是半妖之力，到你這輩，估計也消失的差不多了。所以，就算你是天生就帶有一絲血脈，可你還是需要借助藥物才能維持住體內(nèi)的火鳳血脈。不過本座這次來，就是來幫你把火鳳血脈徹底開啟的。不管你愿不愿意，本座既然來了，就不能白白的回去！”鳳棲解釋完以后決定強買強賣。

“可是......就光是這一點點殘存的火鳳血脈就已經(jīng)引起他們很大的覬覦了，若是全部開啟，恐怕會帶來禍患?！背裟?。

“罷了，既然你不愿意開啟血脈徹底變成鳳凰，本座也不能強迫你。那便讓你重生一次，重新來過，也算是與我家主人有個交代?！兵P棲道。

“重生一次？那我可以選擇當個普通人嗎？”楚夢凝眼睛一亮。

“不可以！你是瞧不起鳳凰嗎？有鳳凰血脈就這么讓你難以接受嗎？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都想擁有火鳳血脈！你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蠢鳳凰！”鳳棲徹底炸了毛。

“......”這位祖宗的脾氣怎么這么大。

“本座很生氣，所以本座要收回剛才的話，本座決定讓你開啟全部的鳳凰血脈后再重生一次！”鳳棲道。

“......”聽起來我并沒有吃虧，甚至還占了一個巨大的便宜，可為什么就是高興不起來呢？楚夢凝無奈的想著。

“丫頭，你很幸運，可你的幸運是用生命換來的，你心脈俱損，求死之心太過強烈，導(dǎo)致了魂魄有損，所以一會兒會很疼，不過本座相信你，你會挺住的。”鳳棲說完喚出了玉玄法杖，一陣耀眼的藍色光芒從杖眼的寶石中散發(fā)出來，而后絲絲縷縷的金色光線緩緩進入了楚夢凝身體里。

“唔...”楚夢凝沒忍住痛哼出聲，卻在下一秒就咬住了下唇。雖然她不想接受這改造，可她多年來的條件反射卻印在了骨子里，讓她不得不下意識的接受。

接受改造身體喚醒血脈的過程十分痛苦，鳳棲原本覺得，楚夢凝是挺不過去的，畢竟她當初求死心切，不然也不可能因為一把小小的匕首刺進心臟就那么輕易的死了。而這次的痛苦遠遠比她從小泡在毒浴里的痛苦要大得多，若她得意志有那么一點點松懈，這浴火重生的劫就算白渡了。

可楚夢凝卻生生的挺下來了。被自己咬爛的嘴也因為火鳳與生俱來之治愈之力所愈合。

“不錯，這才算是沒丟我們鳳凰一族的顏面?！兵P棲滿意道。

“可我重生一次又有什么用呢？在鳳淵大陸，火鳳一族的用途，只有選出君王，并輔佐他將鳳淵大陸走向巔峰?？晌也幌肽菢踊钪??！背裟涞馈?/p>

“你的人生該如何去走，是你自己去選擇的，而不是別人?！兵P棲道。

“可民心所向...”楚夢凝猶豫不決。

“民心？呵，吾浪費時間浪費靈力來救你，可不是讓你為了什么民心。這一世，吾要你，為自己而活。”鳳棲說完便消失在了原地。

“為自己...而活...”楚夢凝喃喃自語，像是一個出生的嬰兒新學了一個極其晦澀難懂的詞語般。

她的一生都在為了楚家，為了鳳淵大陸而活，為自己而活...是什么樣子的？

是不用每天睜眼起來就要喝那些又苦又充滿了劇毒的藥，不用每七天就要雷打不動的割腕放血送去給三哥研究，不用每一個月圓那天被關(guān)在藥房里泡著滿是毒物的藥浴，還是不用......嫁給皇室，與自己的妹妹搶愛人了......

想到楚夢婉和穆云旗，楚夢凝的心驀地一陣難受。

一個是她從小護著疼愛著的妹妹，一個是她愛了十年的人。

一個羨慕她的火鳳血脈，恨她搶了愛人；另一個，更是......算了，都過去了。

楚夢凝嘴角扯起一抹諷刺的笑，而后輕輕搖了搖頭。

記憶里的兒時的畫面，卻忽然映入腦海。

“姐姐，哥哥他們說你是天生的鳳凰，會帶領(lǐng)鳳淵大陸走向巔峰，可鳳凰不是那些無聊的人編出來騙人的嗎？而且，鳳凰怎么會是人呢？哥哥一定是在騙我對吧？”小小的楚夢婉跑到楚夢凝房間里，拉著好不容易才逮到的楚夢凝問道。

“姐姐當然不是鳳凰，姐姐只是帶了一些鳳凰血脈，與常人有些不一樣罷了。”楚夢凝溫柔的說道。

“哪里不一樣??？明明我們是一起出生的啊？”楚夢婉疑惑道。

“我的背后，有一只和我一起長大的鳳凰印記?！背裟嗔巳喑敉竦念^，眼里卻有些傷神。

“鳳凰印記？是和話本子里一樣的鳳凰嗎？好看嗎？”楚夢婉興奮的問道，她并不不知道這印記代表了多大的痛苦，只覺得新奇好玩。

“我也沒見過，大約是好看的吧。”楚夢凝道。

“長在你的身上，你怎么會沒見過呢？”楚夢婉眨著眼睛，一臉的無辜。

楚夢凝只是笑，并不說話。

那印記是她從出生起就帶著的，因著這個印記，人人都說楚家出了個鳳凰，又要再一次的飛黃騰達了，鳳淵大陸也有救了。

可沒人在乎她是不是真的喜歡這個印記，是不是真的喜歡這個身份。她自出生起，就被迫和她的妹妹分開，雖然平時是三個哥哥照顧她，可他們也都是因為背后那個鳳凰印記才來的。

大哥表面為官，實際上手里卻掌控著鳳淵大陸三分之二的財路，二哥為將，控著南盛國的兵權(quán)，三哥...三哥自小不出現(xiàn)在他人面前，對外楚家也沒承認過有這第三個兒子，他自小就像個影子活在楚家，只有在每個月她需要泡藥浴的時候，他才會出現(xiàn)一天。不過他每次出現(xiàn)，都會送給她一些‘新奇’的寵物，比如毒蜘蛛，蛇，蜈蚣等等......他知道她不怕，就理所應(yīng)當?shù)恼J為她喜歡。所以每次來，都會送給她一點他認為她會喜歡的‘寵物’，當然偶爾他也會帶些別的東西給她，不過給的時候會小心觀察她的反應(yīng)，看她是否真心喜歡，若是有一點過于驚喜的反應(yīng)，哪怕只是眼神亮一下，都會被他察覺，而后就會在她的藥浴里加一些特殊的東西，往往那種時候，她就會覺得今天的藥浴更難熬一些。

她與楚夢婉是不常見面的，這是她與他們的交易。

他們答應(yīng)她不會用楚夢婉來繼續(xù)做與開啟火鳳血脈有關(guān)的研究，而她也要信守承諾加倍實驗來給他們提供血液與其他反應(yīng)。

不過偶爾楚夢婉還是會跑來找她，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她們還說不上兩句話，楚夢婉就會被他們派來的人帶走。

直到她們及笄，她背后的火鳳之眼徹底睜開的時候。她們姐妹才順利團聚?？伤齻兎珠_多年，又不常見面，楚夢婉并沒有像小時候那樣喜歡她的姐姐了，不僅不喜歡，反而還開始討厭她了。

她開始還不懂，以為楚夢婉對她的冷漠與捉弄只是姐妹間溝通感情的新方式。畢竟她也會聽她大哥講一些關(guān)于朝中各家族的事情，哪個家族是姻親，哪個家族又與哪個家族是敵對，包括楚家在朝中的勢力等她心里大多有數(shù)。偶爾她走神不想聽的時候，他大哥就會給她講一些他聽到的，那些大臣們家中關(guān)于他們女兒姐妹之間打鬧拌嘴的趣事。

她很羨慕，卻也只能羨慕。

她及笄后每個月都是有幾日會被接進宮里住幾天的，為了熟悉那些皇子們，為了選出那個最適合帶領(lǐng)鳳淵大陸重新走向巔峰的人。

而穆云旗正是那四位皇子里面，最聰慧，也是最英俊的。

她心悅他，他亦之。

可年少時的歡喜，終究抵不過歲月無情。

或許，如果換做是楚夢婉早一點認識穆云旗，也許，也就不會有這后面的一段孽緣了。

楚夢凝已經(jīng)記不起來楚夢婉第一次見到穆云旗是什么時候了，她只記得楚夢婉偶爾會跑過來問她關(guān)于皇宮里的事，楚夢婉也只有在她講有關(guān)皇宮里的事情時，才會對她露出一點開心的笑容?？善褪沁@一點笑，就足夠讓楚夢凝開心很久了。

人總是會下意識的在介紹心儀之人的時候，露出幸福的表情，忍不住多夸他一些。

也許是聽她夸的多了，也許是第一次見他，就發(fā)現(xiàn)他其實比那些只言片語的，傳聞中的夸贊更完美的時候。所以，楚夢婉不知何時也愛上了穆云旗。

當楚夢婉提出要進宮的時候，楚夢凝是開心的，因為她確信穆云旗不會去碰楚夢婉，而且自己又可以借此和妹妹多親近親近。可誰知道，楚夢婉一進了宮，就是為了穆云旗而來的。而穆云旗也背棄了他的承諾，愛上了楚夢婉。這原本也不算什么的，他身為帝王，三宮六院沒什么不對，可那是對她來說，這一輩子最重要的兩個人。而這兩個人竟然一起背叛了她。

楚夢婉得寵以后，行事越發(fā)乖張，后宮里的嬪妃礙著她是皇后的妹妹，皇后都沒說什么，在陛下那里又得寵，她們不得不忍著這口惡氣。誰知道，她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楚夢凝的火鳳血脈上。換血，換心，呵......若是有那么容易，楚家還會一代接一代的一直在研究嗎？

楚夢凝深吸了一口氣，不愿再仔細去想，若是早點卸下這火鳳身份，是不是楚夢婉和穆云旗會比現(xiàn)在要幸福呢？

是重活一世，成全他們，放過自己......為自己而活......還是報復(fù)他們，讓他們也嘗嘗自己挖心而死的滋味呢。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面前居然又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

“吾乃冥界鬼君，奉上神之命轉(zhuǎn)告姑娘一句話。”那人影模糊不清，說出來的話更是讓楚夢凝驚駭不已。

“姑娘死因蹊蹺，眼見不一定為實，此番贈姑娘重生一次的機緣，萬望姑娘珍重。”那道黑影說完后就消失不見了。

“上神說我死因蹊蹺贈我重生，老祖宗幫我修復(fù)魂魄還開啟了火鳳傳承，許我擁有鳳凰真身。老祖宗讓我隨心所欲為自己而活，可是我如今的身份加上那位從未露面的上神的提點，讓我為自己而活，又真的能如愿嗎？”

當這一念頭升起時，楚夢凝漸漸覺得困倦，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