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什么天氣啊，手涼成這樣？”

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端著一杯水靠坐在桌沿，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正襟危坐的女人。

此時已經(jīng)是下班時間，男人似乎知道女人會來，就特意等著。

“......”游曳默默收了一下指尖，沒說話。

“我之前就叮囑過你，要定期復(fù)查，定期復(fù)查?！蹦腥溯p嘆一聲，頗為無奈地說道，“當時治療的過程那么辛苦，再來一次不瘆得慌嗎？”

見游曳還是不言語，男人聳了聳肩，走到辦公桌后坐下：“雖然你已經(jīng)停藥很長一段時間，不代表不會重新陷入到那種狀態(tài)?！?/p>

“我知道你意志力比一般人強，但是何必讓自己暴露在危險面前呢？”男子可謂苦口婆心，“這里又不是什么你走得進來就出不去的地方，我也不是洪水猛獸吧？”

“K，不吃藥，會怎樣？”半晌，游曳終于出聲。薄薄的眼皮抬起，極輕的目光中閃爍著一絲幾不可見的不安，但轉(zhuǎn)瞬即逝。

被稱為“K”的心理醫(yī)師柯懷，是在自己專業(yè)領(lǐng)域極負盛名的天才。他接治過不少和游曳相同癥狀的患者，但只有游曳一人讓他十分在意。

在柯懷眼里，游曳是一個很特別的病人。她清楚所有的機制，在治療的過程中學習得很快，清楚自己的癥結(jié)所在，并去直面。確切地說，是一個知道“該怎么做”，就會毫不猶豫去做的人。

治療過程中的耐受程度也讓柯懷一度嘆為觀止，即使是男人，忍耐力方面與游曳比起來也相形見絀。那種感覺就像是，面前這個羸弱的女人已經(jīng)很習慣經(jīng)受痛苦了一樣。畢竟這種障礙癥一旦發(fā)作，比起身體上的痛楚，精神上的折磨更甚。

“會怎樣，你不是心里比我更清楚？”柯懷知道游曳在想什么，他也清楚她的處境。

從抽屜里抽了一份文件出來，柯懷直接遞給游曳，后者沒馬上接過，他堅持了一下，才將文件成功送到對方手上。

“這是剛開始的一個研究項目，里面剛好有你這類的方向。如果作為志愿者的話，所有的治療都是免費的，時間我們也可以協(xié)商?！笨聭颜f完，雙手松松交握在桌上，看向游曳的視線微斂，“如何？不過我還是需要和你說明情況，因為要使用新的藥物治療，所以一些估計范圍內(nèi)的藥物反應(yīng)是可能存在的......”

“我接受?！?/p>

游曳卻是瞬間接受了，她起身上前在柯懷的注視下抽了只筆，齊刷刷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柯懷倒不是很驚訝，他只是微笑著說道：“那第一次診療就安排在下周吧，時間你來定。”

“在這里，或者在外面碰面都可以?！彼麛偸钟盅a了一句。

游曳點頭，柯懷這才心滿意足地取出一個小盒子推到游曳面前：“這是一周量的藥，劑量的話，先每天一粒。如果突然發(fā)作需要抑制，酌情可以再加一粒。不過記好了，一天絕對不可以服用超過兩粒?！?/p>

拿起金屬密封盒，游曳清淺的目光只停留了不到一秒就收起，她打算走了。

轉(zhuǎn)身后，她突然記起了什么，回頭看了柯懷一眼，卻是欲言又止。

柯懷笑容滿面：“還有什么問題，盡管問。”

游曳立刻轉(zhuǎn)回頭去：“......我走了?！?/p>

“記得聯(lián)系我啊，隨時等你的電話！”目送游曳出門，柯懷拉著長長的調(diào)子喊了一句，收回聲勢，便好整以暇地托腮看向門口，喃喃道，“你不問，我怎么和盤托出呢？”

最終，游曳還是沒問那通電話的內(nèi)容?？吹娇聭研θ莸哪且粍x那，她突然不想問了，K和陸天海之間說了什么，似乎對她也不會有實質(zhì)影響。

回到唐寧花園1號，已經(jīng)是晚八點，距離約定的晚餐點還有些時間。

屋內(nèi)只有客廳的小夜燈亮著，似乎陸天海不在。

沒開燈，她默默先回房間，把拿回來的設(shè)備歸置好。盡頭的房門依舊半掩著，但有了上一次的教訓，游曳沒有直接走過去。

從房間里出來，她考慮著做點簡單快手的東西，卻在這時，客廳外面忽然發(fā)出一陣奇怪的聲音。

游曳身形一滯，第一反應(yīng)是，進賊了？

她立刻掏出手機隨時準備報警，背貼墻面，輕且慢地往外走。

“嘩嘩嘩......”一襲清風驟然灌進屋子，卷起白紗窗簾，一下一下繾綣著。

游曳微微一愣，原來是窗簾發(fā)出的怪響，剛才進門時沒發(fā)現(xiàn)通往后院的玻璃門是開著的。

這時，外面忽的“噗通”一聲，緊接著是嘩啦的水聲，游曳頓了頓，向敞開的通道口走去。

這棟房子她至今的活動范圍都十分有限，后院的布局是不清楚的。所以當游曳站在石頭拼接的小道上，淡漠的眼底映上那一汪蓄滿星光的藍色池水時，只覺夜風都涼快愜意了許多。

粼粼反射著微光的水面不知是被風吹起了漣漪，還是那底下藏著什么，漾動的波浪就像扯碎的錦緞，明明是深邃的顏色，卻又閃閃發(fā)光。

游曳遲疑了一下，腳卻自己動了。

她走到泳池邊上，蹲下身去，想從眼花繚亂的光紋里看出點端倪。

“......陸天海？”

似乎還是第一次叫出雇主的名字，游曳輕輕抿唇，仿佛這三個字燙嘴一樣。不知道為什么，她直覺陸天海就在水面下。

可回答她的只有愈來愈烈的風聲，四周的樹木枝葉颯颯，影影幢幢中像是有人在低聲說話。完全恢復(fù)寂靜的庭院仿佛被緩慢流逝的時間遺忘了一樣，氛圍的感染下，游曳閉上了眼睛。

她喜歡這種寧靜，能讓她短暫地忘記自己肩上背負的那些東西。頭一次，游曳覺得住在這里也不錯。

風聲過耳，輕撫過單膝跪地之人的臉頰。放松下的神情，映著蕩漾的水波，卻是沒發(fā)現(xiàn)順著池壁徐徐向上沒出水面的那只手。

持續(xù)刮著的夜風突然停了，游曳落于鬢前的發(fā)絲擺動回重力位置，幾乎是在同時，巨大的水花聲貼著她的耳朵就炸響。

游曳當即睜開眼睛，抓著手機的那只手驀然一涼，竟是猛地被往前一帶?？翱坝昧硪恢皇謸卧诒涞牡孛嫔喜艣]落水，但被扣住手腕的本能反應(yīng)，讓她松了手。

“噗通”一聲，手機直接掉進了水里。

“......”被迫半趴下的游曳在拋起的水花中看清了始作俑者，剛才巨大的浪花洇濕了一大片區(qū)域，包括游曳的衣服上都有斑駁的水漬。

彌漫的水汽卻是折射著這隅的光怪陸離，背后那個自帶光環(huán)的人笑得無比燦爛，明明是夜晚，卻閃耀得刺目。

“你的手機估計不能用了?！币稽c不心虛的語氣，陸天海單手一撐，就從池子里出來。側(cè)身交錯的瞬間，他依舊沒有松開手，過近的距離幾乎是將游曳圈在懷里。

游曳皺眉，掙開對方的手，她探身出去要撈手機。

“這個池子有四米深，想好再下去?！标懱旌６自谂赃吅谜韵?。

“......”游曳不會游泳，僵在原地。

陸天海的心情肉眼可見的好，他笑瞇瞇地看著游曳說道：“你的手機自殺，好像我需要負點責任，行吧?！?/p>

“慶祝你上工滿五日，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

回到室內(nèi)，當游曳看到陸天海向她遞來的最新款智能手機時，薄薄的眼皮微抬，直接問道：“你是故意的吧？”

陸天海挑眉，十分誠實地點頭：“不然你會接受嗎？”

他又操作了一下界面，將手機屏幕對著游曳，指了指第一欄，笑得人畜無害：“不用謝我，幫你設(shè)置了快捷鍵。”

“......”看著通訊錄那一欄唯一的記錄，游曳冷淡的表情有裂開的危險。陸天海的大名赫然就在上面，還很周到地自己給自己加上了星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