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抽著煙袋，整張臉都隱沒在煙袋散發(fā)出來的嗆人的乳白色煙霧中，因為家境衰敗，李海抽旱煙的毛病戒了好幾年，不知今日怎么又從犄角旮旯里翻出了煙袋。

李海的聲音被煙熏過之后有些干啞，他咳了咳清清嗓子問道：“什么手藝活？”

白初回答道：“鎮(zhèn)上一些住戶想著用實木打些小物件，又瞧不上其他人的手藝，我就想著李叔最近清閑，幫您找了些活計。如果您愿意，我明日就把木材送來?！?/p>

李雨涵有些擔(dān)心，皺了皺眉頭：“阿爹他身體......”

白初讀懂她的擔(dān)憂，放柔了聲音安撫道：“不用擔(dān)心的，我替李叔找的都些擺著好看的工藝品，沒什么家居類的大件，李叔若是做累了休息幾日便是，那幾個主顧我熟悉，不急著要，李叔慢慢來就是。”

李雨涵這才稍微放下心，李海見李雨涵沒有反對，想著無論做些什么，拿到收入改善家里條件才是真的。此前李雨涵一直攔著李海不讓他外出工作，就是擔(dān)心外面那些人不靠譜，壓榨李?？傋屗尚┲刎浝刍钆K活，還不讓休息。

白初自身條件好，由他介紹的活計雖稱不上酬金高昂，重點是時間能隨李海支配，內(nèi)容也輕松些，李雨涵放心，李海也樂得接受，隨即應(yīng)承下。白初見李海答應(yīng)，只覺完成了一個重要任務(wù)，人也放松下來：“李叔能答應(yīng)這是最好不過了，我明日就給您送來，是梨花木?！?/p>

李海一驚，手里的煙袋磕在門階上，掉下了一塊漆，李海忙心疼地擦擦灰，揣進(jìn)懷里之后，眼睛都瞪圓了看著白初：“你說啥？梨花木？這可要不得，我手藝不精，要是東西做壞了這可咋賠？”

梨花木是好東西，因樹干花紋形似一朵朵盛開的梨花，因此被稱作梨花木。

梨花木常生長在海拔超三千米的山上，由于氣候寒冷，樹干能析出一層淡淡的結(jié)晶，這種結(jié)晶自帶一種清香，會被輕輕刮下加入到香料中做成梨燃香，由于量少所以梨燃香價格高昂，只有大戶人家才用得起。梨花木雖產(chǎn)量較多，但是也是稀有樹種。

白初能找來這么多梨花木，想來是有錢人家定做的。

有錢人最不缺的就是錢，他們完全可以找到鎮(zhèn)上乃至城里最好的手工工匠，此時卻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一個毫無名氣甚至是平庸的李海，一定是白初在其中牽線搭橋！

白初一笑，安慰李海道：“李叔，這梨花木是下品，前些日子受了潮質(zhì)量不行，被低價處理，算不得多珍貴的東西。李叔您就只管做，有什么消耗的地方我來承擔(dān)就是?！卑壮跎露嗤Ａ粢粫詈椿?，趕緊站起身向李海告辭。

李雨涵聽到白初告別的聲音，拿著一把正在清洗的野菜跑來。白初當(dāng)著李海的面，不愿暴露自己同李雨涵的關(guān)系親密，仍舊叫著：“李姑娘，在下先告辭。”

李雨涵明白白初的意思，他是想避嫌，哪怕這屋里并沒有什么外人，李雨涵強壓住心里的失落，客氣挽留：“白大夫，家里沒什么好東西招待，鍋里下著面條，如果你不嫌棄，一同吃了再走？”

白初知道李雨涵家里的情況，面條并不是天天都能吃的東西，此時他受邀留下，那么他們?nèi)酥袆荼匾〕鲎约旱囊徊糠?，或者三人都要省出白初那份。白初不愿過多叨擾，只說：“家父今日回村，早已備好飯菜，實在是不便留下。”

白初話已經(jīng)說到這份上，李雨涵也無法再說些什么，只好拿著菜把白初送到門口。

白初壓低了聲音對李雨涵說：“明日我仍要去鎮(zhèn)上，缺一個幫手，雨涵你若是空閑，可愿隨我一道？我會給你報酬的?！?/p>

李雨涵爽朗一笑，輕輕錘了一下白初的肩膀：“白初，你這可是見外了，你幫了我這么多，怎么說我也要還清你的人情。”

白初道：“依舊是明日戌時一刻，我在村頭等你，去鎮(zhèn)上路途遙遠(yuǎn)，我自會為你備下口糧，來回估計也許一日，不知李叔和李梅涵該怎么辦。”

若是要隨著白初一同去鎮(zhèn)上，中午想必是趕不回來了，李梅涵和李海的午餐都要想辦法解決。李海是不方便去村郊摘野菜的，今日李菁涵吃了虧，以后肯定會重新報復(fù)在李梅涵身上，沒有李雨涵護(hù)著，她是萬萬不敢讓李梅涵單獨出門的。

李雨涵有麻煩，但是她沒有跟白初抱怨，只是簡簡單單說了一句：“沒事，家里我會安排好，我會準(zhǔn)時前往的?！?/p>

等到白初走遠(yuǎn)了，李雨涵才開始憂心。她返回到屋內(nèi)從枕頭下拿出一個香囊，是李雨涵阿娘生前閨中密友縫制的，里面放置了雄黃朱砂，熏草艾葉等香料，同時配上了白芷甘松之類中草藥，能夠消毒驅(qū)蟲，驅(qū)邪祛病。

李雨涵帶著香囊敲了隔壁李媳婦家的門，李媳婦穿著樸素保暖，她的孩子滿周歲不久，在村里大辦宴席，那時李雨涵還不曾重生，也沒有親臨現(xiàn)場。

李雨涵把手里這個做工精細(xì)的香囊放進(jìn)小孩子的手里，小孩子的頭湊過去聞了聞，露出了笑容，想必其中還有凝神靜氣的功效。李媳婦平時和李雨涵交往不多，此時李雨涵突然送禮品上門，多半是有求于她。

李媳婦尷尬地笑了笑，側(cè)過身想讓李雨涵進(jìn)屋說話：“屋子里亂，沒打掃，不嫌棄的話進(jìn)來坐坐吧?！?/p>

李雨涵連連擺手，只得說出來意：“李嫂，我明日要去鎮(zhèn)上。這來回得一整天，我阿爹和妹妹在家總不能餓著肚子吧......我就想著，能不能用香囊跟你換點干糧呀。”李雨涵向來不喜歡有求于人，讓她說出這番話屬實為難。

李媳婦沒想到李雨涵突然來訪僅是為了簡簡單單地要個炊餅，她放下心對著李雨涵說：“當(dāng)然可以，我進(jìn)去給你取?！?/p>

李大哥在鎮(zhèn)上給人做車夫，家里條件還算好，李媳婦人美心善，一口氣就包了四五塊炊餅，還一個勁問她：“夠不夠？”

李雨涵笑道：“夠了夠了。”李雨涵伸手接過，順帶摸了摸小朋友的臉，小孩子一點也不認(rèn)生，李雨涵逗她，她也跟著笑，露出歪歪扭扭的幾顆小牙齒，李雨涵心都快化了。

李雨涵和李媳婦告別之后回了自己家，李梅涵已經(jīng)躺在床上休息了。桌上擺著一塊用油紙包著的沒吃完的糕點，李雨涵突然想起李梅涵來田壟上找她的時候也帶著這塊糕點。這是鎮(zhèn)上獨有的糕點，李海一整日都在家，一定是有人來過了。

李雨涵看向李海，他還坐在門口抽著旱煙，神情有些異樣，李雨涵猜到今天來的人說的話對李海影響深刻，房間整潔干凈，都維持著李雨涵出門之前的樣子，那就不是李河一家來過了。

李雨涵走到李海身邊，探究性地問：“阿爹，今天是不是有誰來了？”

李海半晌沒說話，沉默地抽著煙袋，過了許久才說：“你李嬸今天來了?！?/p>

李雨涵也知道李嬸是村里有名的媒人，李海同李雨涵阿娘就是她一手撮合的，李嬸突然來訪，李雨涵已經(jīng)猜到了一大半。

今天上午李海接待了李嬸，由于李海腿腳不便，沒辦法給李嬸倒水，她輕車熟路仿佛回到了自己家，從廚房里拿出兩只碗和一壺水，一只碗放在李海面前，另一只碗放在自己面前，兩只碗都斟滿了水。

李嬸有些唇干口燥，端起碗一口氣喝了一半，用袖子擦了擦嘴，對李海說道：“李老弟今年四十出頭？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哩?！?/p>

李海捶了捶自己已經(jīng)廢掉的那條腿，唇角掛著苦澀的笑：“大姐怎么說這種話，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我這個人算是已經(jīng)廢了?！?/p>

李嬸也知道自己戳中了李海的傷心事，自覺失言，輕輕打了自己的臉一下：“你瞧我這張嘴，忒不會說話了。不是我說你，雨涵年紀(jì)正是要娘帶著教怎么做好媳婦的時候，梅涵更是，還這么小，都沒在娘懷里撒過嬌說過話，你也忍心？”

李海依舊保持沉默，其實李雨涵阿娘剛?cè)ナ啦痪玫臅r候，也有不少人想著要給李海做媒，那時他身強力壯正是壯年時候，憑他一個人努力就能讓全家生活好起來，村里多的是巴不得嫁到他家里享清福的女人。

李海當(dāng)時正沉浸在喪妻之痛中，無暇顧及其他心思各異的人，一窩蜂全趕了回去，專心帶著李梅涵。再后來他也慢慢從痛苦中走出來，李梅涵“啊啊”要抱的時候，李海卻是動過再娶一任妻子的想法。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李海腿受了重傷，臥病在床，李大娘和李老頭帶著李河乘火打劫，李海喪失了勞動力，上頭又有難對付的婆婆，活絡(luò)心思的人一下子無影無蹤，李海也擔(dān)心拖累旁人，完完整整地歇了這個心思。

李嬸在李海耳邊是百般勸說，李海愣是不為所動。李嬸知曉他的心思，不必多言，將碗里的水一飲而盡，轉(zhuǎn)身走了。李海想起亡妻，從箱底里翻出了破舊的煙袋，在煙霧繚繞中緬懷過去。

李雨涵知道李海不曾答應(yīng)李嬸，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