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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未開的卦
我爺走的那天,下著大雪。
分明晌午的時候日頭還出了三千里,可眨眼的功夫就烏云密布,沉甸甸的烏云掉下來好像要生生壓在人們的心坎子上。
那天來吊唁的人很多,他們穿著黑衣,提著白燈。
如水的人潮奔流而至,從四面八方而來匯聚在我們的家門口,搖曳的燈火透過紙面在雪幕中連成一片,暈染的雪白在夜色中好像是張開了一朵朵白色的梅花。
剛下火車的小姑一看,繃了一路的淚珠子唰的就下來了。
小姑知道,她爹沒了。
我是獨子,又是長孫,只得我背著我爺進了棺材,然后捧著墓碑渾渾噩噩的走在最前頭。
周圍的那些男人,女人們沉默的圍攏在棺槨旁,視線落在上頭,任憑下急了的雪片子拍打在臉上,落在肩頭積住。
我不懂我爺憑什么會讓這么多人為他扶棺送葬。
在我看來,我爺就是個古里古怪的犟老頭兒而已,根本沒什么稀奇。
要非說出點不同來,那就是打我有記憶起老爺子就喜歡蹲在家門口的大槐樹底下幫人算卦,卜吉兇,端面相,修了閉口禪的老人家逢人三分笑。
來找他的人很多,但不一定都算。
他有兩樣寶貝從不讓人碰,一個是掛在腰間的酒葫蘆,而另一個捂在懷里頭終日也不撒手的龜甲殼子。
那玩意我知道。
我爺把它當成了心肝寶貝,哪哪不撒手。小時候,我好奇心重,還趁著我爺沒注意的時候偷摸的拿了出來。
也就是那一次,我爺破天荒的開了口,一頓好打哪怕到現在我都記憶猶新。
當時我很生氣,恨上了我爺。
還是后來我小姑回來過年的時候告訴我,她說那玩意是我爺的命/根子。
我爺的一身本事全在那龜甲上頭。
上頭哇藏著他老人家一身的精血,而老爺子當初沒修閉口禪的時候,這一輩子用這龜甲一共開了八十次卦,卦卦都不落空。
我爺救了命,積了福報,所以人們才感恩戴德。
他們念著我爺的好,如今我爺沒了,恐怕眼角也是帶著笑的。
但其實我覺得不是。
我爺沒了的時候只有我這么一個親孫子在身旁服侍,臨了的時候老爺子說了很多話,我聽出來了,他大抵是不甘心的。
否則我爺也不會臨死都閉不上眼,連咽氣兒的時候眼睛都是我伸手合上的。
“一水啊,爺這心里頭不甘吶。這龜甲跟了我一輩子,如今就差這么一口氣,日子不留給我,爺是真想要開齊了這一卦啊?!?/p>
“爺真是看不慣吶,憑什么我張秋山過不了這個坎,一輩子的德性全在這里頭,少了這一卦,爺這是死不瞑目哇。”
臨了的跟前我爺還攥著我的手,他痛哭流涕,念叨著他有心愿未了,現在走了啊,那是死不瞑目。
那是我爺修了閉口禪之后跟我說話說的最長的一次,也是最后一句。
我叫張一水,這名我爺給起的。
據說當初我出生的時候我爺給卜過一卦。
他說我命里屬陰,五行不全,唯獨少了個兌字水。所以名里必須得帶個字兒,要不然活不過二十歲。
我爺說的神神道道的。
那話我信了七分,但歸根到底,里頭有三分我是不信的。
七分信是因為我爹我娘沒的早,從小我就跟著我爺屁股后頭轉悠,他教給我很多玄里玄乎的東西,都是實實在在的真本事。
老爺子常說這世上啊有妖魔,有邪祟,還有數不清的邪氣兒。
但其實,我活了十八歲,已經學盡了我爺的本事,也壓根沒見過他嘴里頭的邪氣兒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至于我爺藏著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其實是知道的。
他老爺子做的是風水先生這一行,這輩子一共開了八十卦,心里頭是有講究的。
算命出身的我爺算是道門。
九字是極數,意味著圓滿,我爺最信這個。
如今他一口氣沒挺過來,進了陰曹地府,可還剩下了一個未開的卦,臨了都未能補足這八十一卦的圓滿,老爺子如何能夠瞑目?
我跟在人頭后頭,沉默的看著趕回來的小姑操持著我爺的喪事。
這一套我在熟悉不過了,這些年我沒少跟在我爺后頭參與白事的流程。
跪在墳頭前,我砰砰砰的開始磕頭。
我以為我自己不會哭,因為我早就預料到了我爺會有這么一天了??墒钱斘耶斦婵粗覡斚莸哪樳M了棺材,土渣子蓋在了棺材上,我還是沒忍住。
淚珠子串成了線。
我心里頭暗暗發(fā)誓,我一定要幫我爺全了這八十一卦,讓老爺子能含笑九泉。
這話我給小姑說了。
可沒成想,一向最疼我的小姑變了臉色,一巴掌就甩在了我的臉上。
“張一水,你是昏了頭了怎么著?老爺子死了,你非要摻和這一腳干什么?老爺子這輩子開了八十卦未能全乎,那是他的命數?!?/p>
“你要幫他續(xù)上這一卦,是非要一只腳踩進死人圈的泥坑里?你知不知道,干這一行的,沒有好下場。”
那一巴掌打的極狠,我臉蛋子都腫了起來。
可我看著眼前的土墳包,拳頭捏的緊緊的,我清楚,小姑這是在為我好,她看著我長大不想讓我淌進死人圈的渾水里頭沾的滿腳是泥,拔都拔不出來。
但是啊......
我爺死不瞑目,臨了了還在念叨,是睜著眼沒的。
我的兜里是我爺留下的龜甲,我又如何能看著老爺子帶著遺憾入土?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我姑,心里頭早已下定了決心。
我姑當時就氣瘋了,她就站在墳頭當著眾人的面對著我破口大罵,她罵我小王八蛋,喪良心的玩意。
小姑三天都沒理我。
第四天的時候,小姑找到我,她冷著臉只問了我一句話。她說張一水你是不是非要進這一行,老爺子的未開的卦是不是我非得給補上?
我重重的點頭,小姑看著我半天,最終咬著牙說好。
她同意我?guī)臀覡斄肆诉@一卦。
但只有一條我得記好了,她只給我兩個月時間,如果沒有人愿意上門找我開卦那就作罷,等我寒假結束了就滾回去上學,不能再粘這行半點。
要是我不答應,她就立馬踩碎了這龜甲殼子,然后少給老爺子一了百了。
我是個犟的,沒打算反悔。
于是我接了我爺的班,坐在以前我爺總占著的大槐樹底下終日不挪窩??墒侨兆右惶焯爝^去,連地里的泥都開始翻了新,莊家都開始吐新芽子了也沒有人愿意找我。
縣里頭那些人遠遠的看著,眼里頭藏著我看不懂的意味。
我答應了小姑,急的嘴里起了火泡也沒用。
就在我臨近開學的頭天晚上,我正低頭收拾東西。
一個多月過去了我心里頭已經不抱什么希望了??墒俏覄偺ь^,卻見到身前不知何時站著一個穿著大紅色羽絨服的姑娘。
她外邊披著厚厚的羽絨服,里頭卻穿著一件單薄的旗袍。
人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