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二位......到了沒有？”肚皮挨著馬鞍被顛了至少有三五個時辰，玉羊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快被顛成一鍋粥了，好在自打下午之后就什么東西也沒吃，眼下胃里甚物沒有，不然顛簸這一路，早該吐那黑衣少年一身了。

“過了前面那道山隴，就可以看見長留城了?！弊咴谇懊娴陌滓履凶涌雌饋淼故欠滞鈵芤?，揚著馬鞭指著晨曦微露，剛剛擦亮的一道山隴，“好好看著，那便是我景家鎮(zhèn)守的西陲第一城?！?/p>

玉羊聞聲努力抬起頭來，只見西邊山隴后的地平線上，隱隱出現(xiàn)了一道黑色的影子，遠遠望去鱗次櫛比，卻似是有城樓碉塔模樣。映襯著山隴上升起的那一道霞光，景色倒是蔚為壯觀。

在來時的一路上，玉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黑衣少年搭著話，對兩人的身份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認(rèn)識：那名白衣男子姓景，單名一個玗字，是這昆吾國轄衛(wèi)四境的“四圣”之一；黑衣少年是他的弟子兼侍衛(wèi)景休留，六年前在京城被景玗收下，從此便一直侍隨左右。

“我昆吾國自二百年前建國以來，一直國富民強，海晏河清。然而自六十年前，西方戎人奪我北疆以來，國勢便日益衰微，天子社稷困鎖于半壁江山之中，文武朝綱萎靡不振。然我昆吾百姓歷來有崇武之風(fēng)，先代天子便于六十年前，定下了‘天下會’比武封疆的制度——所有昆吾國境內(nèi)的武林大家，每三年便需集結(jié)于京城內(nèi)以武面圣，其中最厲害的四人便可以獲封‘四圣’之名，號令為其所敗的江湖人士，代天子守衛(wèi)國之四境要陲......如今你眼前的人，正是當(dāng)今‘四圣’之一的西境御守‘白帝’，武林世家景家的當(dāng)家景玗大人......話說你到底是哪里來的鄉(xiāng)下丫頭，居然連這些個都不知道？”

“啊？哈哈......”玉羊聽罷休留的介紹，嘴上打著哈哈，心里的盤算卻是已經(jīng)翻天覆地——玉羊大學(xué)里主修的是民俗學(xué)，歷史也不算差，但挖遍了腦海里的犄角旮旯也沒找到歷史上有“昆吾”這一國名或者朝代，看來穿的是架空世界了。

從剛才休留的只言片語來判斷，這里的國民正經(jīng)歷著跟兩宋類似的外族割據(jù)入侵，時局動蕩不穩(wěn)，看來沒太多的可能做個閑散商人發(fā)家致富；從兩人的武器裝扮來看，這個世界還處于冷兵器時代，而且全民尚武，那自己中學(xué)時背下的大量古文詩詞也基本沒什么市場可言......想到這里玉羊不禁暗暗嘆了口氣，看來在這個世界里，還是只能靠自己的做飯手藝來想辦法找條出路了。

“準(zhǔn)備進城了，入城門以后就不怕她跑，休留，給她松綁吧?！贝叩匠情T下，白帝景玗的一句話讓玉羊激動地差點哭出聲來。伴隨休留的手起刀落，玉羊總算可以直起身子跨坐在馬背上了。然而休留斷開了綁她的繩子，卻不急著收刀回鞘，而是拿著那把閃著古怪光澤的玉白色匕首在玉羊眼前晃了晃：

“知道這把刀為什么會是這種顏色嗎？”

“......我這樣的鄉(xiāng)下丫頭怎么會知道?！庇裱蛞黄沧欤瑢ι砗蟮那逍闵倌攴藗€白眼。

“它叫‘無牙’，是師父親手淬制的毒刃，顏色看起來跟象牙刀一樣溫潤無鋒，實際上卻是削鐵如泥，見血封喉，除了師父以外，無人可救?！毙萘粲脽o牙刀在玉羊眼前挽了個劍花，這才將刀收回鞘中，以著少年特有的清朗聲音道，“所以別花心思在多余的事情上，只要你不違背師父的意愿，我也就用不著再喂無牙一條人命?！?/p>

......這叫什么事兒?。∫粋€兩個看起來都人模狗樣的，說起話來怎么個頂個的兇殘？一路上靠攀談剛剛累積起來的些許好感頓時一掃而空，玉羊哆嗦著抱住馬脖子不敢亂動，身體盡可能地與休留保持距離，話也不敢再多說了。

哪知休留此刻心中也是有些懊悔，他本不是狠戾之人，只是在景玗身邊久了，少年心性有樣學(xué)樣，適才也只是想嚇唬玉羊一下以顯威風(fēng)。哪知玉羊聞言后霎時驚恐莫名，剛剛熟絡(luò)起來的氣氛也瞬間疏遠起來，休留心里頓感不安——說起來對方也只是個剛遭難的姑娘家，自己先前那番恫嚇，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進城以后你帶她先回家去，我還有些事要辦?！眱扇苏┏珠g，那邊景玗已經(jīng)叫開了城門，正回馬招呼兩人跟上。眼見著城門打開，四周等待進城的百姓漸漸聚攏過來。景玗看了眼在山中滾了一身黑泥，還穿著一身看不出顏色的短袖夏衫的玉羊，略一皺眉，脫下自己的白斗篷扔給休留。

“給她披上，一個姑娘家，這么進城實在太不像話......畢竟城里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親隨，不能給咱景家丟人?！?/p>

“......謝謝。”玉羊接過斗篷剛想道謝，景玗已經(jīng)撥轉(zhuǎn)馬頭進了城門。趁著幫玉羊披上斗篷的工夫，休留也再度搭話道：“你也不用太過害怕，師父看起來不近人情，但其實是個好人。等將來侍奉的時間久了，你自然會明白的?！?/p>

“嗯?！毖┌椎亩放駝偱谏砩媳愣嗔藥讉€黑手印子，玉羊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正想著進城后該如何道謝，隨后證明身份早日脫身，忽然腦中電光一閃，“嗯？你剛剛說......侍奉誰？”

“原來你還沒聽明白嗎？師父的意思是暫時收留你，在景府里當(dāng)灶房丫頭?！毙萘舻脑捵層裱蛩查g石化，“每屆‘天下會’進京的一路上，都是各個世家高手最容易遭人暗算的時期。師父雖然精于毒理，但總有關(guān)照不到的時候，所以進京路上的食膳之事，最好能交給專人負(fù)責(zé)。府里的廚子......實在不太堪用，這些年師父忙著習(xí)武備戰(zhàn)以及邊陲戍衛(wèi)之事，也沒空專門尋找合適的廚師......所以對于你來說，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大幸個頭啊！我不想跟隨時都能剁了我的人天天打交道?。∥抑幌胝覀€安靜太平的地兒開個飯館默默賺錢擴張開連鎖創(chuàng)品牌走上人生巔峰?。∮袥]有點天理了？好容易趕上一次穿越?jīng)]有傾城美貌名門出身金手指開掛也就算了，起步居然是個灶房丫頭......老天爺都覺著屬羊的妹子好欺負(fù)么？

玉羊拽著斗篷兜帽委屈到抽噎，身后的休留更是納悶不已：自己到底又哪里說錯話了？景府的丫頭是城里多少庶民女子夢寐以求的夙愿，怎么這姑娘聞言沒半點喜色反倒還哭上了？

一路抽抽搭搭的到了景府大門，休留沒有跟往常一樣敲開大門，而是下了馬引著玉羊從角門里進了府內(nèi)。甫一進門，只有眼尖的丫環(huán)小廝上來幫休留牽馬問安。玉羊揭開斗篷想打量眼景府的模樣，剛一露頭卻是把迎上前來的下人們都嚇了一跳。

“這是我跟少爺在山里救回來的一個落難女子，遭了劫無處可去，少爺讓先帶回府里休養(yǎng)一陣......你們幾個，帶她去柴房燒個水洗洗，換身干凈衣服，收拾好了再帶她去少爺院里謝恩。”休留丟下這幾句話便提著刀走了，自有幾個丫環(huán)拎著泥猴似的玉羊去梳洗更衣，暫且不提。

沒多會兒工夫玉羊便清洗干凈，換了身淺青布衣，又問幾個丫環(huán)討了根發(fā)繩，將半濕的頭發(fā)綁成馬尾——她還編不來府內(nèi)丫環(huán)那些細巧精致的發(fā)髻，但就那么披散著頭發(fā)再去見景玗，似乎也不太合適。進城期間玉羊有觀察過路人的打扮，似乎除了乞丐以外沒有蓬頭散發(fā)的，看來這個世界跟記憶中的古代中國一樣，也挺講究禮數(shù)儀表。

玉羊也有打量過景府里的丫頭們，大多是十七八歲的年紀(jì)，但說話動作卻都異常謹(jǐn)慎小心，顯然家教不錯。梳洗期間那些丫頭們也有探問玉羊的口風(fēng)，似乎對她的來歷頗為好奇，玉羊統(tǒng)統(tǒng)借口受傷頭疼糊弄過去了——被迫留在景府內(nèi)的這段時間里她只想當(dāng)個小透明，越不引人注意越好，千萬不能讓人對她的身世產(chǎn)生興趣。

走出柴房跟著丫環(huán)們七拐八繞地進了個僻靜院子，休留正站在院門口等她，見了玉羊倒是眼前一亮：“原來你長這樣?！?/p>

玉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dāng)時看到有人偷吃，腦袋一熱就提了根樹枝撲上去，誰曾想?yún)s被倆帥哥一路綁回了城里。好在一路上沒有鏡子水源什么的讓她一窺自己荒野生存三日后的模樣，不然她估計早就羞憤欲死了。

其實玉羊長得不難看，明眸皓齒巧笑天然，在學(xué)校里也是頗受歡迎的班花級別，但經(jīng)歷了剛才山中“野人”似的一幕，休留和景玗對她的第一印象，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

“師父上老太太那兒請安去了，讓我?guī)氵^去。”見玉羊面露尷尬，休留輕咳一聲，正色道，“府里情況有些復(fù)雜，回頭我會慢慢給你解釋......總之一會兒見了老太太，她問什么你就答什么，答不上的就說記不得了。千萬別失了分寸，否則若是惹得那老妖婆不高興，師父也難出面保你?！?/p>

“啊？哦......”玉羊聽著心里更不是滋味，敢情這府里能活剁了自己的還不止景玗休留這倆師徒煞神。為了防止莫名丟了小命，玉羊還是忍不住開口打聽到，“那老太太......跟你師父是什么關(guān)系??？”

“她是師父的親奶奶，目前府里輩分最大的長輩。師父不在的時候，府里頭由她主事?！毙萘糇栽谇懊鎺罚_步不停，“出了這個院子就少說些話，當(dāng)心被別院的落下話柄?！?/p>

玉羊乖乖閉嘴跟在后面小步緊走，心里卻是越來越不踏實——都說隔代疼隔代親，可聽休留的口風(fēng)這祖孫倆關(guān)系卻是夠嗆。自打進了大學(xué)后自己的娛樂內(nèi)容就只有收看美食節(jié)目、讀古代筆記體小說和看《荒野求生》了，沒怎么看過宮斗宅斗劇，不會這回穿越反倒是開啟了大宅門模式吧？

心里頭七上八下地跟著休留走了幾分鐘，眼前終于出現(xiàn)了一個大院兒。這景家真是大的有些夸張。來時一路玉羊偷偷按照自己的腳程估算了一下現(xiàn)世房價，算出的數(shù)字讓她有些接受不能......到了院門口休留駐了腳，門內(nèi)自然有丫環(huán)問明來歷，將玉羊引了進去。

小心翼翼地進了堂屋，玉羊低著頭偷眼往前看，只見座上景玗正談笑自若地陪著個鶴發(fā)雞皮的老婦人說話，看兩人和風(fēng)細雨的神色，卻是全然瞧不出休留話里的那般兇險。玉羊正偷看著，只聽得引路的丫環(huán)上前，對上首二位作了一禮道：

“少爺，老太太，適才說的那個新入府的丫環(huán)到了?！?/p>

玉羊聞言渾身一哆嗦，連忙學(xué)著那丫環(huán)的動作別別扭扭地行了一禮。景玗聞聲轉(zhuǎn)頭，兩人恰是對了一眼——從對方的眼神中，玉羊分明就讀出了“你誰啊”的詫異。

“哦呀，這就是你說的那個落難的姑娘，長得倒是挺水靈的。”老太太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盞，瞇縫起老眼注視玉羊道，“只是咱景府畢竟不同尋常人家，收些許丫頭下人，也不能光憑自己的性子，亂了府內(nèi)規(guī)矩......剛才你說，她是個廚子是吧？”

“是的?！本矮]端詳著老太太的神情，卻全然沒再看一眼玉羊，“孫兒只是想偶爾行個善積個德，替奶奶多祈求幾年福壽，倒并不是有意破了府里規(guī)矩。至于這丫頭要如何發(fā)落，還是聽?wèi){奶奶吩咐，只是別讓外人覺得我景家涼薄無情，連個無親無故的孤女都容不下便罷了?！?/p>

“既如此，那就好?！崩咸犃T似乎吁了一口氣，慢慢倒回到座椅靠背上，指著玉羊道，“廚房那兒倒的確還少個燒火丫頭，就先讓她住下吧......這時辰差不多該準(zhǔn)備午膳了，記得先把柴火劈好——蔻兒，帶她下去吧。”

聽到老太太發(fā)話，玉羊如蒙大赦一般便跟著引路的丫環(huán)徑自退下了。景玗的眉頭卻不由得皺了皺，在堂上又稍坐片刻扯了些話，便振衣起身道：“若無他事的話，那孫兒也便告退了?！?/p>

老太太半閉著眼揮了揮手，示意自己也困乏了，讓景玗隨意。景玗退開半步行了一禮，轉(zhuǎn)頭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到了院外只見休留還等在原地，景玗招呼休留上前叮囑幾句后，便獨自向自己的院落方向走去。